這年頭啊,官場起起落落,并不稀奇,但是像文彥博這樣,迅速逆襲的,實在是不多。濟州試點失敗,弄出了一籮筐的事情,被罷了宰相,灰溜溜跑去皇家書院教書,后來又去了西夏…大家伙都琢磨著,文相公這一次是要折戟沉沙,再也回不來了,沒準就埋骨他鄉了。
可誰知道啊,人家文相公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越活越滋潤了。
浩浩蕩蕩,帶著上千車的禮物,還有一大堆的士兵,前呼后擁,風光無限。
“真他娘的是個九命貓妖,小人得志!”
賈昌朝狠狠啐了一口,“醉翁,要不我請個假,你迎接文寬夫算了。”
“可別!”
歐陽修連忙擺手,“子明兄,你要不在,就憑著小弟,可壓不住場面,人家文相公這一次就押來了5萬5千壯勞力,真是功在社稷。”
“呸!這老貨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呢!沒見到人,我都能聞到血腥味!要是我說錯了,你們兩位把我的腦袋揪下來當酒壺!”
王安石苦笑,心說我們哪敢啊!
不過他卻是很贊同賈昌朝的看法,要說起來啊,王寧安用文彥博,就用在一個字:狠!
在外面走了這么長時間,王安石看問題早就不那么書生了。比如年輕時候,他就想不明白,漢武帝那么英明神武,為什么喜歡用酷吏?難道是皇帝昏庸了嗎?
當然不是,因為漢武帝要有作為,要打匈奴,必須要錢,要糧,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從老百姓手里要錢,如何對外作戰?
如果都是為民請命的好官,誰又會眼看著治下的百姓無衣無食?肯定要請朝廷減免錢糧賦稅,可問題是錢就那么多,免了老百姓的,就打不了仗,想打仗,就要苦一苦百姓…為政者,如果只是在好與壞之間選擇,那就太簡單了,連三歲孩子都知道怎么辦了。
歷來成大事者,都是譽滿天下,謗滿天下!
換句話說,正因為有了鮮明的缺點,才成就了雄才大略!
這是根本分不開的一體兩面。
所幸,有文彥博這樣的人物在,把壞的一面轉移出去,大宋的老百姓,過得就能輕松一點。
還真是沒法說好說壞!
沒準啊,文彥博做出來的貢獻,比那些清官直臣還要大無數倍呢!
想到這里,王安石也只是搖了搖頭,苦笑連聲。
突然,鼓樂之聲響起。
是文寬夫到了!
王安石急忙甩了甩頭,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陪著兩位相公,一起來郊迎文彥博。
面對著京城的文武,還有三位相公,以及前來迎接的人群,文彥博是意氣風發,好像年輕了十歲似的。
哈哈哈!
我文彥博又回來了!
這世上就沒有比返鄉團更讓人欣喜的了,他故意晚了兩步,等賈昌朝等人迎過來,他才快步走過來,離著老遠,就笑呵呵道:“文某何德何能,勞煩幾位老兄迎接,真是慚愧,慚愧啊!”
歐陽修酣然一笑,“文相公勞苦功高,實在是臣子的典范,我等佩服之至。”
文彥博連忙擺手,幾個人湊在一起,寒暄了兩句,文彥博轉向了王安石。
“介甫也回京了?”
王安石點頭,“十天前回來的。”
“聽說介甫這一次是神農之旅,想必一定是所獲不少吧?”
王安石眉頭一皺,當初山東試點的時候,他和老文可是站在了對立面上,幾次給趙曙寫密奏,都狠狠告了文彥博的狀,王安石倒不是心虛,可真正面對面,他還會有點不好意思。
只能客氣說道:“晚輩慚愧,承蒙朝廷超擢,卻屢屢浮躁,誤國誤民,有負圣人之托。”
“哈哈哈!”
文彥博放聲大笑,“介甫客氣了,瞧見沒有!”
他指了指賈昌朝,又指了指歐陽修。
“我們這些人,都年紀大了,撐不了多久,以后的江山社稷,還是你們的。老夫是相信介甫的!”
文彥博主動拉著王安石的手臂,也不管他臟兮兮的官服,笑著道:“聽說圣上的大婚在即,介甫教女有方,真是令人好生羨慕啊!”
王安石更加臉紅了,弄得我好像沒有本事,全靠著女兒才能站在這里似的!他顯得有些局促,文彥博卻繼續道:“這一次為了恭賀圣上大婚,老夫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瞧見沒有,這些都是老夫進獻給陛下的。”
王安石舉目望去,果然,上千駕馬車,一眼望不到頭,每駕車上,都裝得滿滿的,要用三匹牲口拉著,東西是真不少!
這時候一直沒開口的賈昌朝突然悶聲道:“論起敲骨吸髓,天下只怕沒誰能勝得過你老兄!對了,西京的街面上,還流傳著這么幾句話,你聽聽啊…奪泥燕口,削鐵針頭,金佛刮面細搜求,無中覓有;蚊子肚腸刮脂油,仙鶴腿上劈精肉,鵪鶉嗉中尋豌豆,虧得此公下手!”
賈昌朝念過之后,微微一笑,“寬夫兄,你以為如何啊?”
文彥博的老臉瞬間變色,很快又恢復過來。
他心里明白,賈昌朝這是肚子里有氣,看他大撈特撈,眼紅了。
文彥博哈哈一笑,“子明兄還是這么喜歡玩笑…老夫做事,但求無愧于心!西夏叛逆大宋,殘害生靈,你子明兄當年也是打過敗仗的!多少將士手足,鄉親百姓,慘死在李元昊和李諒祚父子之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文彥博秉承圣意,總督西夏,自然要想辦法化解他們身上的戾氣,消弭仇恨,讓雙方成為一家人…怎么,子明兄絕對這么做不合適?”
“合適,當然合適!”
賈昌朝咬著后槽牙說,你老東西就不要臉吧!
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他們幾位周圍都是護衛,其余的軍民官吏都離著很遠,根本不知道說什么,只當幾位老朋友興高采烈,相談甚歡呢!
歐陽修生怕讓外人聽到,連忙笑道:“寬夫兄辛苦了,趕快進城吧,陛下還等著呢!”
就這樣,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文相公雄赳赳,重新回到了京城。
老文這一次的動靜可真是不小。
他帶回來了黃金20萬兩,白銀100萬兩,各種珠寶玉器,不計其數,另外又送來最好的羊絨200車,其余的土產珍品,不計其數。
保守估計,總價也有500萬貫以上。
這筆錢是進獻給趙曙,充當大婚之用,因此沒有經過戶部,直接送給了內帑。負責清點的小太監都看傻眼了,一樣一樣,一箱一箱,累得渾身是汗,目瞪口呆。
大家伙都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念頭,文相公真是大忠臣啊!
太能干了!
俗話說,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就連趙曙以往很膩歪文彥博,這一次都要笑臉相迎,立刻賜坐。
“文相公辛苦了,帶著這么多的東西,一路上不容易吧?”
文彥博立刻道:“陛下大婚,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盛典,想我大宋,勵精圖治,國強民富,陛下宵衣旰食,居功厥偉,臣民百姓,進獻孝心,也是職所當為,不敢說辛苦。”好聽的話說完了,文彥博又低聲道:“陛下,這些東西,其實,也是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趙曙一愣,文彥博立刻解釋道:“當年我們和西夏議和,每年不是要給一筆歲賜嗎?”
“原來是這筆錢!”趙曙恍然大悟,立刻追問道:“文相公,都拿回來了?”
“嗯,老臣查了西夏的檔案,他們每年接收大宋的銀兩和絹帛,除了自用之外,又拿到西域進行貿易,這些黃金就是他們賺來的!”
“該死!”
趙曙氣得拍桌子,真是奇恥大辱!
堂堂大宋,居然要給西夏送錢,真是滿朝汗顏!難怪父皇念念不忘,要滅了西夏,報仇雪恨呢!
仔細算算,從慶歷年間給西夏歲賜算起,一直到橫山大戰,打敗西夏,廢了歲賜,中間有十幾年的光陰,積累這些財富,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把西夏滅了,物歸原主,父皇啊,在天之靈可以告慰了!
趙曙顯得十分激動,“文相公,這件事情你做的太好了,有功,有大功,你說吧,要朕怎么做,朕都答應你!”
到底是年輕人,一沖動就沒了分寸。
文彥博真想說老夫要回政事堂,要取代王寧安,把首相的位置給我!
當然了,他也只是想想,眼下就算把首相的位置給他,他也坐不穩,更何況在西夏那邊剛折騰,老家伙還沒玩夠呢!
“陛下,老臣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宋江山,如果陛下真的要賞賜老臣,那老臣懇請陛下,準許遷居農戶,前往河套。”
“農戶?”趙曙不解,“文相公,不是遷豪強過去了嗎?怎么還要農戶啊?”
文彥博笑道:“陛下,豪強可不會種地啊…河套那塊,土地肥沃,又有黃河水灌溉,簡直就是塞上江南,臣這次就帶來了一些河套產的面粉,陛下不妨嘗試一下,好吃得很!”
老文又道:“那么好的一塊地方,只是放羊就糟蹋了,老臣準備開荒種田…不過請陛下放心,老臣不白要農戶,可以交換。”
“怎么換?”
“老臣愿意用三個苦力,換一家農戶過去,陛下正好用苦力去修鐵路…西涼王也會同意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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