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水中搖晃。
一壺酒,很快就喝完了。饒是以歐陽明現在的修為,這壺仙釀喝下以后,兩靨都有些發紅,腦袋微微一沉。
但眸光卻明亮無比,仿若星辰。
酒也喝了,話當然可以開始說了。
老丈撥了一下竹竿,先開口,道:“還不知小友怎么稱呼?”
“叫我臭小子就行。”歐陽明笑著道。
老丈眼中全是滄桑,贊嘆道:“小友還真是妙人,我在天嵐江上擺渡這么多年,遇到的人形形色色,但如小友這般的,卻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說,萬中無一。”
“老丈謬贊了…”歐陽明謙虛道。
適當地寒暄之后,場面熱切了幾分。
老丈換了一個姿勢,問道:“小友,不知你可聽過龍脈?”
“自然聽過。”歐陽明點頭。
思忖過后,接著說道:“通俗而言,龍脈就是規則初顯,天地演化之時,殘留的清氣、濁氣相合,經過漫長時間的孕育,出現一種靈物,摒除在三界六道之外。”
老人點了點頭,目光柔和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說道:“是啊,但龍脈有強弱、貴賤的分別,世界的潛力越大,龍脈也就越強,得到的好處也就越多。”
歐陽明聽著這話,喜不形于色,輕咦了一聲,問道:“那老丈覺得靈界的潛力如何?”這句話是在試探,要是老丈對靈界依賴之心太重,不愿離開,那他想把這條龍脈收入毒丹世界,那就是奢望了。當然,他也能像梧桐樹說的,用強,但老丈對他有成道之恩,怎么說,都有點恩將仇報的意味。
老丈蒼老的手指揉著眼角,說:“靈界寬廣遼闊,龍脈說不上多,卻也說不上少。”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
歐陽明也沒有催促,靜靜等待起來。
半晌之后,接著道:“可與大千世界相比,不過是一隅之地。”
歐陽明心頭狂跳,等他說完之后,詢問道:“那老丈不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他擺了下手,搖頭嘆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新生世界的氣息,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這里我已經呆了數十萬年,舍不得離開。人總講究落葉歸根,我也是這樣。老了,不想挪了。”
歐陽明臉上遺憾之色一閃而逝,點了點頭,意思是明白了。
而正是這時,老丈指了指小女孩,再次開口:“我不能走,小爽可以跟你走。”
“小爽?”他問。
“嗯!”他道。
老丈走到女孩旁邊,揉了揉她小臉,眼中全是憐惜。
半個時辰之后,歐陽明念頭一動,小爽便化作一道金光進入毒丹世界之中。
一條大河憑空出現,蜿蜒而去,整個毒丹世界的靈氣頓時濃郁了很多,顯得生機勃勃。
這一日之后,毒丹世界之中多了一個渡人過河的女孩,年紀不大,眼睛里全是秀氣。
歐陽明心里的巨石終于落地,朝著老丈重重一拜,邁步遠去。
歐陽明走后,老丈站在船板上,抽了一口旱煙,輕聲道:“小爽,爺爺希望有一天,你能有機會突破桎梏,不再受規則約束。而這小友,就是你的希望,好好把握啊…”
獸王宗,靈氣越發濃郁,幾乎凝為實質,十足的洞天福地。
相比金剛一行尊者出現引起的轟動,歐陽明的到來就顯得無聲無息,向大海中投進了一枚石子,掀不起一點兒漣漪。
房間之內,百仕雪、武涵凝、倪英鴻并肩而坐,面容均無比凝重。
百仕雪一襲白衣,干練嫵媚,高貴卻又大氣,經過靈界這一段時日的磨礪之后,氣場強大,讓人自慚形穢,如牡丹花一般,開得絢爛,開得中正。
倪英鴻則是小家碧玉型,溫婉難言。一襲淡藍衣裙零零散落,面容如朝霞映雪,頭上倒插著一根木簪。未語先笑,看上一眼,就給人無限的好感。
武涵凝氣質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自小出身高貴,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造就了一股旁人模仿不來的高潔意味,如雪山之巔的蓮花,不沾污濁、不落凡塵。
而歐陽明正襟危坐,看著三人。
對了半晌,倪英鴻首先開口:“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最多再過半月。”歐陽明思索了一會兒,輕聲回答。
“還回來么?”倪英鴻又問。
“不知道,但我只要根基牢固以后,我就會想辦法把你們接上去。”他說。
“我們?那你要先接誰?”倪英鴻笑靨如花,隨意平淡地問了一句,不沾絲毫火氣。
“一起接。”歐陽明心跳到了嗓子眼,覺得屋子內的溫度都降低了許多,似有一陣陰風從身上刮過。
“要是只能接一個呢?”倪英鴻又問,暗中與兩女交換了個眼神,藏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戲謔之色。三女心有靈犀,同時盯著歐陽明,撩了撩耳邊青絲,露出精致柔美的鎖骨,笑容溫婉,人畜無害。
但歐陽明卻只覺得寒芒刺背,心中暗嘆,齊人之福不好享啊。
正當歐陽明有苦說不出,三女笑容越來越柔和的時候,一陣平緩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歐陽明如蒙大赦,眼珠一轉,連忙起身,道:“我去開門。”
三女同時跺了跺腳,心中暗道,可惜,又給他跑了。她們三人關系極好,都不刻意爭寵,但有的時候,不爭卻是大爭。
門開了,是老匠頭敲的門。
他步子穩重,緩緩走到三女旁邊,坐了下來,中氣十足,道:“要離開了?”
歐陽明輕輕點頭。
老匠頭瞪了歐陽明一眼,輕聲道:“臭小子,人啊,得知足!知足常樂,知足常樂,現在整個靈界能在你手中走過十招的人不多了吧?這樣子,還這么拼命干什么?有些事兒,得抓緊了,昨天我還夢見我小院里長了一顆石榴樹,結出的石榴是又大又圓。我啊,太想抱孫子了!”
他聲音不大,但三女都做在他的旁邊,怎么可能聽不見。
臉上都泛起粉色,可是心中,卻如吃了蜜糖一樣甜。
這一刻,歐陽明是真的頭大如斗,比與離心大戰還累了無數倍。
苦笑道:“我知道了。”
老匠頭又是惡狠狠地一瞪眼,讓歐陽明渾身一個激靈。整個靈界,敢這樣對待歐大師的人,也只有老匠頭了。
歐陽明眼珠轉了一圈,輕聲回答道:“武者的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你弱他就強,你強他就弱。為了你們,我只有不停向前,爭取早日登臨巔峰。要是沒有強大的實力作為保障,眼前種種,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只要一顆石子砸入水面,這一切就會灰飛煙滅,所以,我不能停。”這話他說得誠懇真摯。
老匠頭微微頷首,他在底層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當然知道人心險惡、世態炎涼。
他蒼老的手指敲著桌面,道:“話這么說當然不錯,可你在靈界已經屬于最強的幾人之一了吧?”
歐陽明搖了頭,道:“靈界…太小了!”
靈界不小,是歐陽明的眼光太高。
入夜,微風徐徐。
余琦尊者與老猿猴坐在院中,月光如水,斜射在他們身上。
余琦尊者贊嘆道:“猿老,當初你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歐大師的潛力。否則,咱們萬獸宗也不可能像現在這么強。這等眼光,在下佩服。”
老猿猴動了一下肩,說:“當初我只是覺得歐大師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怎么都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他就走到了這種地步。你看他身邊的幾頭靈獸,全是尊者。這是尊者,可不是什么大白菜。”
余琦尊者吸了口氣,低聲道:“歐大師是不是已經踏出那一步了?”
老猿猴微微搖頭,道:“雖然未踏出哪一步,但也是早晚的事,明悟法則想要踏出那一步太簡單了。”心里也極為羨慕。
就算是儋州人族第一強者,也只是尋到了一條縫隙,想要踏出那一步依然遙遙無期。
余琦尊者瞳孔猛地一縮,道:“尋道如望月,少年的時候像門縫中觀月,只見一道白絲;中年的時候像亭中望月,得見一輪圓盤;年老之時,如手中抬月,是圓是方,全憑自己一念思量。歐大師所處的境界,應該就是手中抬月的境界了吧?”
老猿猴咧了咧嘴,嘆道:“誰知道呢,凡心妄演天機,最終還是吃苦的還是自己。”
院中頓時沉寂了下來,只剩輕柔的月光。
片刻之后,老猿猴目光向中一凝,丹湖之中靈氣爆發,聚氣吐納,用力吹了口氣,亭中的月光碎成無數銀色碎片。它揉了揉腮幫,眼神熠熠生輝道:“過幾天,歐大師就得離開靈界了,老匠頭跟三女一定得照顧好。這一次,獸王宗走了大運,沾歐大師的光,說不定,咱們也有機會進入大千世界,領略萬族風情。”
“是啊,大千世界,想想就讓人激動!”余琦尊者輕輕點頭。
“這一件事你親自去辦吧,別人我不放心。”老猿猴躊躇了片刻,把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說了出來。
余琦尊者鄭重點頭,眼中不但沒有不愿,反而全是喜色。
這一幕要是讓別人見到,恐怕會震驚得無以復加,這可是尊者啊,竟親自照看幾位靈者都不是的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