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大墟之中的光芒徹底散盡,就算是江家這極佳的位置,也沒有星光落下,似乎被一道龐大到難以形容的屏障所阻隔。
何劍并沒如江盈榕所言,在院中休息,而是沿著檀木小道,走到江家一處守護極為嚴密的書房之前,令牌捏在手中,無一人敢攔,所有人都恭敬無比,露出尊敬的神色。
“來了?”這聲音聽不出喜怒,卻極為蒼老,顯得有些氣血不足。
“晃蕩了這么多年,也該回來了。”他回道。
“是啊,雕刻了這么多年的木雕,身上傲氣盡去,只剩一身傲骨,洗盡鉛華,還有機會破繭成蝶。”江曉旭輕聲說道。
“當初,若非是你出言相助,我恐怕已經死于天雷錘之下了。”何劍神色平平淡淡。
“怎么說,你也是江家的守護長老,江家怎會放任不管。當初若你聽我一句勸,也不至于走到那種地步。只有你破靈成尊,同階之人,誰可擋住你一劍?劍神拔劍之時,他們就已經輸了。”江曉旭的聲音之中帶著濃濃的遺憾,話音剛一落下,袖子輕輕一甩,書房的門“咯吱”一聲,已經打開。
何劍搖了搖頭,嘆息道:“年少不輕狂,又拿什么回憶青春?”說著,便走了進去。
“嘴硬!”江曉旭笑著罵了一句,能夠看出來,他們兩人感情極好,非同一般的好。
“喝什么?”江曉旭又問。
“酒吧,我可知道,你藏了許多好酒。”他罕見地眨了眨眼睛。
“好,我這里的酒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江曉旭手腕輕輕一拍空間袋,一陣白芒散開,落下時已取出兩壺酒。
兩人相對而坐,喝了起來。何劍當初被江曉旭看重,加入了守護長老的行列。當時,江曉旭還未踏入尊者巔峰,僅是一個普通尊者,對何劍無比關照,兩人亦師亦友,相交莫逆。
酒是好酒,香純無比,喝了一陣子。
江曉旭把嘴角的酒漬擦去,臉色鄭重起來,問:“這次回來為的是什么?”他可不信,何劍會無緣無故回到江家。
何劍沒有猶豫,身子坐直了一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低沉道:“陪一位小友走上一趟。”
“小友?可是瑜天睿?”江曉旭深邃的眼眸多了活絡起來,露出一抹奇異之色。
“你認識他?”何劍心中一驚,訝然道。
“大哥在信里面提及過他,得其丹藥,延緩生機五十載。”說這話的時候,他眼里也露出震撼之色。生命對與任何生靈而言,都有一種難言的誘惑之力,特別是對那些生機快要斷絕的修士來說。別說五十載,就是三年半載都珍貴到難以形容。畢竟只要一日不死,就意味著還有破境的機會,就還有機會探尋天道,還有機會長生。
聽著這話,何劍臉上也露出驚喜之色,驚訝道:“這可是真的?”當初,他雖然知道,歐陽明被城主召喚去煉制丹藥,但煉制何種丹藥卻一直未收到消息。若這是真的,他對歐陽明能將自己根基補齊的事兒,信心更強了幾分,畢竟,這可是他踏入尊者的關鍵啊!
“當然是真的!”江曉旭點了點頭,手指輕扣桌面,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話音剛一落下,便接著道:“此人能得你守護,想來非同一般?”
何劍忖度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胸中溝壑萬千,視野奇佳,深不見底。”
聽到這個回答,就連江曉旭瞳孔都微不可查的一縮,心中升起了濃濃的興趣,能讓何劍這么評價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畢竟,他也曾是一位橫壓一代的天驕,心高氣傲,能讓他心甘情愿地給出這個評價。可想而知,歐陽明的天賦強大到何種地步。
一壺酒,很快就喝完了。
半晌之后,何劍抖了抖匣,輕聲道:“人也見了,酒也喝了,那我也該走了。”
江曉旭坐著不動,什么都沒說。
何劍不以為意,背負劍匣瀟灑遠去。
看著何劍遠去的背影,江曉旭低笑一聲:“這個瑜天睿真值得你這么做嗎?”他心里知道,這一趟何劍不只是來敘舊而已,而是來表明一種態度。
當然,這不怪何劍會這么想,家族之中,齷齪的事兒太多了。
他只是想要告訴江家,他站在歐陽明那邊,就算有什么算計、交換,也別算計在他的身上。他有劍,劍能殺人。
何劍卻不知道,歐陽明與江盈榕也已經達成了協議。
歐陽明緩緩回到小院,手指摩挲著瓷瓶,瓶中有一枚淡色丹藥,散發這磅礴的生機。
僅僅看一眼,就并非凡品,他輕笑一聲,道:“這一枚丹藥,定可補齊何前輩的根基。以他的實力與心境修為,就算沒有厚土陣盤與抗雷套裝輔助,也有很大把握度過雷劫。”
把這丹藥收起,開始在精神世界之中觀想雪山。
雪山已有萬丈,就連歐陽明心里都無比期待,這一槍,若是以道之真意催動,以大雪崩越打越重的磅礴之力,會達到何種地步?歐陽明不知道這一擊有多強,但無比確定,這一擊的瞬間爆發,一定會強大到難以形容的地步。
燭光搖曳,一夜無話。
清晨時分,歐陽明雙目開闔,一道精光迸發。
他的身前突然出現無數槍影,復雜斑駁,一道一道,有的險中求勝,驚險萬分;有的厚重樸實,直指大道;有的變幻莫測,難以揣度…
更加奇異的是,竟沒有一點靈力波動,就如虛影一般。
歐陽明聚氣吐納,一口青氣吐出,一霎之下,這無窮無盡的強影瞬間破碎。
他眼中露出滿意之色,緩緩起身,這就是他如今對槍法的掌握,已到了收放自如之境。
剛一出門,江傾城就笑瞇瞇地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根黃瓜輕輕啃著,故意板著臉道:“唉,太陽都曬屁股了,有的人,真的好懶啊!”目光一轉,繼續裝模作樣地說:“都說修士這一生,說來說去都逃不開勤能補拙這個道理,瑜大叔,你這樣怎么能行呢?這如何窺探大道?”她晃了晃腦袋,聲音中竟有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歐陽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嘲諷道:“先成為靈者再說這種話。”
江傾城不吱聲了,翻了翻白眼,看著天空。
歐陽明眼珠一轉,聲音柔和了下來,說:“傾城,跟你商量點事兒。”
江傾城看著天空,沒有理他,也不吭聲。
歐陽明又喊了幾遍,她還是不為所動,偶爾啃上一口黃瓜。
“看來這淬體丹小傾城不想要,唉,也罷,也罷…”歐陽明晃了一下腦袋,手中一個瓷瓶熠熠生輝。
“哪能啊!說吧,什么事兒。”江傾城步態曼妙,一臉大言不慚的樣子,但是目光,卻一直在瓷瓶身上掃視。
“這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歐陽明腹誹了一句,眼神凝重起來,接著說:“帶我去何前輩的院子。”因為何劍是江家的守護長老,有自己的院落,沒有住在一起。
見到歐陽明臉上的凝重的神情,江傾城也把自己的小心思收了起來,接過瓷瓶,在前面帶路,衣袂飄飄,燦爛如夏花。
江家的位置得天獨厚,院子之內春意盎然,華美無比。
沒過多久,就來到一處小院之前,院外扎著籬笆,小院不大,有些破舊,但收拾得很干凈。
江傾城笑意盈盈,輕輕敲了一下院門,看起來無比乖巧,聲音動聽,道:“何爺爺,開開門,小傾城來看你了。”
瞬息之后,何劍背著劍匣,手里拿著一塊木頭與一把刻刀,走了出來。
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不笑還好,一笑臉上的皺紋全都擠在了一起,輕輕拱手,道:“瑜老弟,你來找老朽,有何要事?”雖然這么問,但是他的心里,已經有了猜測,卻不肯相信幸福會來得這么突然,就連雙手都微微有點顫抖起來。
歐陽明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越發覺得這份人情送得值。
輕笑道:“何前輩,當初在下承諾幫你補齊根基,卻被小蠻的事兒給耽擱了,現在是為完成承諾而來。”
話音剛一落下,右手一拍空間袋,落下時,一個精致的瓷瓶已經躺在他的手心之中,磅礴的生機蕩漾而開。
沒有一點兒猶豫,就遞了過去。
這個瞬間,已經活了數百年的何老頭,都有幾分手足無措起來。
把心中激動的情緒強行壓下,抬手接過丹藥,一臉嚴肅道:“瑜老弟,無論根基補齊與否,以后老頭兒的命,你手里攥著半條!你心念所向,老何劍之所指!”他是個記人情的人,心里裝著一柄尺子,是好是壞,一量便知。而且,歐陽明真的有一種難言的人格魅力,可以將人聚在一起,在長壽巷時如此,在黑霧山也是如此。
當然,最重要的一地兒,何劍清楚歐陽明的潛力,知道那種力量到底恐怖到何種地步。
這一點,恐怕就算是歐陽明都不及何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