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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六章 釜底抽薪

熊貓書庫    天唐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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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雪自房檐滴落,滴滴答答連續不斷,卻仿佛一聲聲戰鼓在諸人心中敲響,心驚膽戰、震耳欲聾。

  “福運昌隆”、“天縱之姿”,這是可以用來形容一位庶出皇子的詞匯嗎?

  倘若以此冠于庶出皇子,又將太子置于何地?

  劉洎神色彷徨,李勣欲言又止,裴行儉挺直脊背…

  一直不愿摻和進各種爭斗的馬周卻毫無所忌,只略微沉吟見其余人并無表態之后,便鏘聲出言:“天命有屬、綱常有序,如今國本穩固、帝國昌盛,吾等臣子自當輔佐陛下開創千古未有之盛世,效忠陛下、效忠太子、效忠萬民。”

  裴行儉也道:“皇子誕生,普天同慶,自可命宗正寺擇取良名、錄入玉蝶,倒也不必興師動眾。”

  劉洎不著痕跡的與李勣對視一眼,皆保持緘默,既未附和馬周、裴行儉,也未逢迎陛下。

  東宮之屬早已確定,天下臣民無不景從,即便如今圍繞在東宮周圍力挺之輩皆房俊一系,但想要通過易儲來達成權力之攫取、壓制房俊一系,卻不是那么容易。

  畢竟身為人臣“忠”字當頭,不僅要效忠皇帝,亦要效忠太子。

  儲君也是君。

  事成自然最好,可一旦事敗,那等后果絕非任何人能夠承受。

  縱使心中有所考量,也萬萬不敢示于人前…

  李承乾面色陰沉,緩緩頷首:“好,好,好。”

  連說三個“好”字,而后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四位重臣愕然無措、面面相覷。

  馬周看著其余三人,目光尤其逗留在李勣、劉洎臉上,沉聲道:“吾等人臣當守綱常之序,切不可心懷投機、自私自利,否則動搖國本、禍亂社稷,罪在千秋!”

  起身施禮,大步離去。

  裴行儉緊隨其后。

  李勣看了看劉洎,搖搖頭,輕嘆一聲。

  馬周顯然已經洞悉他們在支持儲君一事上立場不堅、左右搖擺,所以才不顧忌諱、不怕激怒陛下,于這御書房內說出那等嚴厲之言語。

  劉洎則苦笑,四下張望一眼,低聲道:“當真冤哉枉也,倘若陛下鐵了心,又豈是吾等人臣所能左右?”

  李勣一聲不吭,起身離開御書房。

  在大唐,君王的意志未必就是金科玉律。

  高祖皇帝親立太子,結果玄武門之夜以下犯上、逆而篡取,締造“貞觀之治”;太宗皇帝數次意欲易儲,好幾次甚至已經做好布置到了動手的邊緣,結果卻功虧一簣…

  這大唐的儲君之位從立國那天起便是權力漩渦、風雨飄搖,動輒改天換日、粉身碎骨。

  只不知當今太子是如陛下那般風雨飄搖之中屹立不倒,還是如李建成那般深孚眾望卻驟然隕落?

  麗正殿內。

  今日雨雪交加,空氣濕冷黏稠,皇后蘇氏用過午膳之后便在后堂泡了一個熱水澡,換了一套尋常衣衫,此刻側臥在貴妃榻上啜飲著熱茶,優美的嬌軀裹在絳色長裙下山巒起伏美不勝收,裙擺下一雙迭在一處的赤足愈發顯得嬌小雪白。

  如畫容顏不施粉黛,眉若春山、眼含秋水,領口隨著手臂活動微微開闔,隱隱可見雪膩峰巒…

  原本便是麗質天成、如花似玉,加之母儀天下、養尊處優,花信少婦于秀美如玉之中雜糅著優雅慵懶的貴氣,愈發散發出驚心動魄的魅力。

  “皇后殿下!”

  一個身姿纖細、容顏古拙的女官從外面快步而入,來到皇后身前斂裾施禮。

  皇后蘇氏放下茶杯,抬起眼眸:“何事?”

  女官并未答話,而是目光示意左右服侍的宮女盡皆退出,之后才上前兩步來到皇后身側,俯下身去在皇后青絲掩映的耳畔小聲稟報…

  “嗯?!”

  皇后修眉豎起、俏臉寒霜,從貴妃榻上坐直身體,赤足踩著地毯,淡淡說了一句:“又舊事重提?當真是賊心不死!真以為我拿那個狐貍精沒辦法嗎?”

  女官嚇了一跳,連忙勸諫:“殿下,不可魯莽!”

  解決這件事其實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那便是將沈婕妤置于死地,一個失恃之皇子是必然要養在皇后膝下的。

  在皇后有嫡子已被冊封為太子的情況下,失恃之皇子想要越過太子成為儲君,必然要背負“不孝不悌”之惡名,不僅與皇后不死不休,還會招致天下反對。

  徹底斷絕小皇子成為儲君之可能。

  但如此一來,卻又將陛下置于何地?

  夫妻反目、父子生怨、兄弟鬩墻…

  后果太嚴重了。

  皇后蘇氏深吸一口氣,胸前衣襟之下波瀾起伏,冷聲道:“去請長樂公主來東宮做客。”

  她有些亂了方寸,如今房俊不在長安唯有長樂公主才能既讓她信任、又值得問計。

  “喏。”

  女官應下,轉身快步去往太極宮邀請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進了殿內,任由女官將她披著的大氅脫下,便被皇后蘇氏拉著手坐在貴妃榻上。

  明眸善睞的皇后一瞬間便紅了眼眶,恨聲道:“真不知太子如何就入不得他的眼?他當年被太宗皇帝嫌棄、厭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怎地就能心安理得的加之于自己兒子身上?”

  長樂公主已經知曉緣由,輕嘆一聲,勸慰道:“陛下不僅是父親,更是皇帝,任何決定都自有其考量。”

  皇后蘇氏握緊長樂公主的手,淚珠一串串滴落,卻仍舊努力瞪大秀眸:“那我呢?當年太宗皇帝幾次三番意欲易儲,整個東宮風雨飄搖、受盡詰難,是我陪在他身邊走過那些朝不保夕的艱難歲月,如今他登基為帝、君臨天下,便對我棄若敝履嗎?”

  長樂公主無言以對,因為易儲不僅僅是廢黜太子、另立儲君那么簡單。

  元后在位、太子嫡出,根基何等穩固?

  廢黜太子可以,新立之太子則必須養在皇后膝下…你廢了人家的兒子,又要占據人家的名分,皇后豈能聽之任之、與新太子和平相處?

  他朝太子登基,又如何與皇后相處?

  新君與皇后不諧,江山社稷又豈能穩固?

  所以,若要廢黜太子,必先廢黜皇后…

  輕撫著皇后刀削也似的肩膀,長樂公主溫言道:“二郎乃太子之師,對太子素來寵愛,支持東宮之立場朝野咸聞、堅定不移,有他在,皇后不必多慮。”

  皇后蘇氏垂淚:“那冤家倒是有心,可如今卻遠在江南指揮作戰,陛下一旦召集重臣、大儒給小皇子取名,其勢已成,朝野上下那些個追名逐利揣摩上意之輩豈非趨之若鶩?等到他回來,怕是也晚了。”

  長樂公主:“…”

  這語氣聽著怎地怪怪的?

  不像是指望著一個中流砥柱的東宮肱骨,倒像是指責一個始亂終棄的負心人…

  只是此時無暇多想,出謀劃策道:“陛下此舉是很難阻止的,堂堂帝王想要給新誕生的皇子取名,不知多少儒家名仕趨之若鶩。不過陛下之用意非是取名、而是造勢,既然是造勢,自然要有足夠分量之人出來附和…大唐雖然人才濟濟、名儒輩出,但能夠稱得上分量的其實也就那么幾個。”

  隋唐兩代名儒輩出,但時至當下還活著也就剩下那么幾位,孔穎達、令狐德棻、崔仁師、顏勤禮、于志寧、韋安仁、李延壽、房玄齡…

  其中,孔穎達學問精深、著述頗多、家世淵源,名符其實“天下第一大儒”;房玄齡雖然經義上略有不足,但威望高、名氣大,加之編撰《字典》享譽天下,亦是儒家執牛耳者;顏師古去世之后其弟顏勤禮繼“瑯琊顏氏”之傳承…這幾位乃天下儒家之賢者,都與房俊關系密切。

  皇后蘇氏眼眸發亮:“不如我以太子之名義邀請這幾位入東宮講學,來一手釜底抽薪?”

  只要這幾位來到東宮哪怕只是名義上成為太子之師,那么陛下無論召集多少人去給小皇子造勢,都事倍功半。

  甚至沒有大儒坐鎮,會被天下人恥笑…

  長樂公主嗔怪道:“你糊涂了不成?如此當面鑼對面鼓,豈不是憑白招惹陛下生氣。”

  皇后哼了一聲,道:“他想將我們母子廢黜往絕路上逼,我還在乎他生不生氣?夫妻情義,自此而止。”

  長樂公主柔聲道:“到底曾是舉案齊眉之夫妻,豈能將事情做得那么決絕?房相如今在家賦閑,正著手編撰一部《辭海》,工作量極其浩大,所需之典籍、書冊、史書無可計數,更需要無數能力卓著之輩予以協助…倘若邀請幾位大儒至府上常駐共同編撰《辭海》,實在正常不過。”

  要向陛下表明態度、立場,卻也要盡量委婉一些不至于正面沖突,畢竟大儒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沒人愿意直接觸怒皇權。

  房玄齡若能以編書之名義請諸人登門常駐,也算是給諸位大儒拒絕陛下召集一個合理的理由——相比于給一個小皇子取名,大家還是更在意編撰一部鴻篇巨制,得以青史垂名。

  至于取名這種小事,還是讓別人去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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