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出列躬身道:“老臣并無太多心得,聽起來克公似乎也說的有些道理。然而讓老臣疑惑的在于,他覺得整個朝廷都有問題,沒有一個好人,這似乎…”
張叔夜不禁色變,蔡京夠狠的,把問題引申到皇帝身上,蔡京言下之意,皇帝任用了滿朝奸佞,那么皇帝他本身是什么?
果然趙佶也不傻,被蔡京提醒后險些被氣死,臉色發青。
敢在皇帝開口前,張叔夜出列道:“陛下圣明,張克公的確在胡說八道,但他這是因職位操心過度,絕無戲弄朝廷的意思。陛下無需對言官生氣,他不是刑部,說話不要證據。陛下若是不愛聽過去也就罷了,無需壞了圣心,對‘言官說話’而生氣。”
張叔夜特意突出“言官說話”四個字后,趙佶又是一陣郁悶,不方便多說了。卻是大朝見的下一個環節“展望來年”都不想等,便說了句朕累了,帶著高俅老兒便離開了。
陶節夫和張商英想把張克公拖下去打死。陶節夫打下了銀州,西北大捷的功勞也是去年輝煌的一部分,胖子都整理好了一份文稿,等著炒作一下撈取一些好處,順便給種師道正名,卻是這下好,都等不到樞密院做匯報,就把皇帝氣跑了。
去年一年,張商英最大的戰績是給皇帝掙了不少錢,讓皇城充滿了歡聲笑語,又狠狠打擊了東南應俸局的氣焰。雖然是政府工作報告,但依照慣例會在最后留那么一盞茶的功夫給張商英,在百官的面前顯擺一下匠作監的業績,除了可以順手撈一些名望,老張也已經整理了文章,打算給東南應俸局的傷口上撒一把鹽。卻是也被這個“張咬金”破壞了。
這么想著,陶節夫和張商英瞇起眼睛,不懷好意的從側面看著張克公,有點想出人了。
“咳,皇帝貪玩,離開就罷了,倒是老夫還要補充幾句,諸位不急離開。”蔡京有些嘮叨的樣子又走出來,把大家伙說教了一通。
老蔡很會忽悠人,最終又把百官說的一團和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商量“下班后去哪娛樂”之類的話題。
但是馬上,張克公又和一個官員吵了起來。
本想離開不丟臉了,但看到這一幕,張叔夜無奈的走過去后腦勺一巴掌,就把張克公的官帽打了飛起來,掛在大梁上落不下來了。
群臣驚詫的看著這對兄弟鬧矛盾,紛紛退開了些。
張克公捂著腦殼指著張叔夜怒斥道:“你竟敢毆打…”
“閉嘴!”張叔夜又給他一巴掌,冷冷道:“上次陛下給了我權利,以家法收拾你個不長進的老東西,你還要把我老張家的面子丟到什么地步?”
張克公又想說話,張叔夜指著道:“再敢開口,老夫真把你捆回家去吊起來打。”
張克公就被嚇到了,急忙低著頭。對于他這樣的人而言,真被吊起來打還不如去死了算了,所以他真的嚇到了。
“你不是喜歡彈劾小高嗎,老夫這次把你交給高方平調教,高方平?”張叔夜叫道。
“下官在,中書相公請吩咐。”高方平屁顛屁顛的跑過來。
張叔夜擺手道:“把這個老東西帶走,教乖他,若不聽話,老夫允許你動用張家的家法伺候。”
于是高方平拉扯著“小老張”出了大殿,張克公甩開了他的拉扯,惡狠狠的指著高方平的鼻子道:“你小子要敢侮辱老夫,老夫撞死在這里信不信?”
高方平嘿嘿笑道:“張公先聽小子一言。”
見他還算有些禮貌,張克公捻著胡須道:“說吧。”
高方平道:“張公不畏權貴,仗義執言,此等氣節值得贊賞,然而下官很好奇,你知道這么多東西,為何偏偏今天拿出來說?”
“因為老夫最近才聽到了消息。”張克公傲然道,“并非是以前不敢說。”
高方平微笑道:“這就對了,你真的是個老白癡,此點叔夜相公說對了。你忽然聽到的消息,當然是蔡京故意放出來讓你知道的,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張公啊,如果你就技止于此,而又身在高位‘盡職盡責’,這不是國朝福澤,而是破壞。話就說到這里,你若不想整死你家哥哥叔夜,下官建議您遇事帶腦子,官,不是你這么個做法。告辭。”
張克公看著那個小流氓離開的方向,不禁楞了楞…
這次大朝見讓高方平很失望。
亮點是張克公,然而污點也是張克公。這人怎么說的,他是個好人,忠勇之人。但能力有限做事不帶腦子,那么這種人不壞卻專門壞事的角色,的確讓人很頭疼。
某種程度來說張克公真的蠢,他沒弄明白的是,他敢說話的環境,恰好是他所彈劾的張叔夜這些清流創造出來的。蔡京趙挺之執政時期為何御史臺就幾乎沒人說話呢?這是個有趣的現象。
目下的局面不能說御史臺忽然變好了,也不能說以前的御史臺完全無用。只是說任何事物都講究一個契機,一個土壤,一個大環境。
大環境不適合的時候說了沒用還容易被人整死,那當然就無人說話。自從張叔夜等清流黨崛起后,蔡黨被咬的多了而報復程度有限,這些現象出現后,御史當然就被慢慢激活,不怪御史市儈,是人,他們總會想找存在感的。
趙佶是個感性的人,尤其喜歡以門第、姓氏來判斷忠勇程度,所以是的,張克公能拜御史中丞不是因為能力,不是因為才能。最大的原因是弟憑兄貴,其次張克公長的也很帥,詩詞文章寫的也比張叔夜強些,于是趙佶就信任他了。
有些事就是那么蛋疼。高方平也是這種潛規則的受益者,所以暫時不想去攻擊這些潛規則。需要理順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回到家里高方平很是有些郁悶。
好事被張克公和大臣們給攪和了,本來依照慣例,趙佶一般會借助這種機會再給升一級官的。
官銜不一定是實權,但理論起來用處還是挺大的。沒有足夠的官銜,將來就是人家要抬舉,也沒理由去知州知府什么的。就像后世來說,你要想做個團長,怎么的也得有個至少中校軍銜吧。
道理是一樣的,官銜可以是個名譽,不發揮作用,但是得有,人家找到借口的時候才能啟用。否則除非極為特殊的節骨眼,那是不可能用一個尉官去做團長的,道理就是這樣的。
目下來說,高方平后勁不足的天花板效應已經開始慢慢出現,這次也怪皇帝不那么冷靜,開口就說要封大官,于是就被幾乎全部人一起反對。
所謂的悄悄進村,打槍的不要就是這個意思。皇帝要是小步小步的來,一級一級的溫水煮青蛙升官,也不至把那群猥瑣的士大夫弄得那么急,至少還可以讓高方平多蒙混幾級官位。
但目下高方平酷吏民聲在外,加上查辦張懷素案的時候幾乎和所有權貴對立,官已經越來越難升。唯一能擺脫這個瓶頸的辦法有兩個,一是戰爭,一個就是進士及第。
戰爭不僅僅是武臣的功勞來源,同時也是文臣進階的路子,陶節夫就因為打下了銀州,目下已經到了開府儀同三司的從一品官銜。
依照大宋規矩,不參加殿試也會有文官做的,但能做到高方平這個地步幾乎是不可能的。其實一般最大的可能,不經過殿試的人多數就因某些契機做了官,卻不會再升了,比如王勤飛那種,大概率做主簿做到終老。
高方平又奸猾又猥瑣,再加上高俅老爹非常得寵,能折騰到目前的位置算是戰力爆表了。
高方平還是無法想通張克公他能有這么蠢,要是沒有他攪局,等所有大佬都做完各種工作報告,實事求是的把去年的政績功績理論一番,其實來說去年許多顯著的事,都和高方平牽連上,這么一串聯,豬肉平的大功就會被朝堂默認,那么只要趙佶不犯渾揚言封大官,升一級官位怎么也會有的。
局部的這一戰,高方平輸了,這不是蔡京太英明而是張克公太蠢的緣故。
“棒槌誤國,豬隊友,可惡可恨,你要不是老張的弟弟,哥想法害死你個老棒槌。”高方平一臉黑線的在書房中叫罵著…
高方平的威望比之以前又大了一些。
這些日子徘徊在街市上紈绔,親自視察保護費業務,稱呼小高相公威武的街坊熱情了些。
“小高相公威武,民女請您吃梨。”
行走間有個膀大腰圓的婆娘,給了高方平一個梨,這是鳳棲梨,香甜可口。
高方平咬了幾口,汁水大冒的嚼了一下,這才問道:“怎么你欠我錢嗎?”
婆娘理了一下頭發,臉紅的道:“不是啦,現在生意好做,小日子過的還可以,不用借錢。民女是感激大人的學問,依照大人的方式,民女又有身孕了。”
“加油,本官看好你哦。”高方平溜走了。
又走訪了幾處,有個猥瑣大叔給了個炊餅,說是他家婆娘也懷上了。
另外有個看起來十六歲的小鮮肉男生,是個賣魚的,他見到高方平的時候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不敢直視。
高方平一見他的神態就覺得有鬼,便指著小鮮肉的鼻子問家丁道:“這家伙欠我家錢嗎?”
長的貌似黃世仁的一個賬房乃是富安調教的流氓,翻開賬本惡狠狠地查閱。
小鮮肉嚇得臉色慘白,害怕“被欠債”,急忙搖手道:“誤會誤會,大人不要蒙我,小人沒欠您家的錢,保護費也是安日繳納,不曾虧欠。”
“那為何你表情這么詭異?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我可是研究過心理學的,乃不要試圖蒙我。”高方平摸著下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