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永樂軍知軍,高方平參見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的車到達的時候,穿的如同毛毛熊一般的高方平對著牛車說完之后,還來了個噴嚏。
時文彬的風格較另類一些,和張叔夜等人不同,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高方平,又看了鼻青臉腫的王勤飛一下,微笑道:“諸位辛苦了,其實大冷天的不必這樣來迎接,本州就是例行走訪一下。”
言罷放下簾子,看不見老時了,老時也不下車,不想給大家拍馬屁的機會。
于是一群人很無趣的在大冷天,跟隨車隊的進城。
麻煩的在于皇帝升鄆縣為永樂軍,卻只是賜:同上縣,所以高方平真真實實就是時文彬下屬。
其實在大宋,類似的升縣為軍一般都是同下州,那就是自治,和所在地的州是平級的行政單位。但如果同下州,壞處也有不少,那就代表高方平被定死在這個地方,沒有樞密院的命令,離開鄆1城就是造反。但是現在只要時文彬許可,濟州境內軍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甩樞密院的相公。
所以就是不從其他角度,高方平也得把老時伺候得妥妥的。
可惜時文彬不好色,比如跟隨牛車進城的期間,高方平鬼鬼祟祟的湊在窗口處低聲道:“濟州大人旅途辛苦,下官已在翠云樓備下酒宴和絕美歌姬,只等大人賞臉?”
老時又掀開簾子呵呵笑道:“感謝小高好意,不過老夫不喜這類應酬,赴宴就免了。”
高方平心下嘀咕,媽的糟糕了,依照經驗,上官來巡視又不參加飯局,不和安排好的女明星么么噠,那就多半是來干壞事的…
進入縣衙后堂,揮退了其余人,只留一個年輕的書生在身邊,時文彬坐下來,看著這個曾經乃是他座堂的熟悉環境,感慨的樣子道:“怎么樣小高,新來還習慣嗎?是不是父母官不好做?”
高方平低著頭道:“知州大人明見,其實下官覺得不難做,我這人喜歡迎難而上,解決問題。”
“哦?”時文彬依舊和氣的微笑著,捻著儒雅的胡須道:“但本州聽說,但凡你小高在的地方雖然都有些官聲,卻也充滿了爭議和戾氣?”
高方平一陣頭疼,媽的殺人太多,手段太狠的后遺癥終于還是來了。
時文彬是個好官沒錯,但同時他也是典型的大宋士大夫舊黨風格,那就是無為而至,盡量少動,小修小補,不宜大動干戈,更不宜殺人奪命的風格。這些,就是與王安石等人截然相反的舊黨政治理念。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舊黨真有些不添亂就是功勞的心思,不愛做事,他們喜歡你好我好大家好,整個朝堂和和氣氣。
王安石相公最大的爭議是他破壞了士大夫間的規矩,在王安石之前的大宋,是很奇葩可愛的一個存在,同時也很腦殘。歷朝歷代都有的政治傾軋,在那時的北宋幾乎看不到,斗爭當然有卻很輕微,很少你整我我整你的亂來,更不會因言活罪啊什么的,那時的士大夫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黨爭,在政治上狠狠打擊異己,某種程度就是王安石和呂惠卿帶起來的節奏,呂惠卿爭議最大,在其中走的最遠,所以罵名最重。
其后蔡京有樣學樣,打擊反對黨也一點不留手,那么這個時期的士大夫群體,也面臨著政治舉張失敗后全家遭殃的局面。不因言活罪的規矩被踐踏,一但士大夫們的免死防護罩弱化,于是敢說話的張商英們就越來越少。此點就是宋徽宗朝,有所謂六賊崛起的最核心原因。
張商英們少到一定的時候,所謂的大宋破碎也就不遠了。
當然,現在是破壞士大夫規矩的初期,文官是會被整,卻還不會隨便被殺,于是還有幾個張商英在朝廷蹦跶,對老蔡童貫這些棒槌捅刀子下黑手。文治真不一定好,但是武將霸氣在開朝初期就被廢了的大宋,一但文治的骨氣也丟了,那就真的沒有救藥了。
YY了這么一番后,高方平繼續如同奸商一般的微笑著,候在時文彬的身邊低著頭。
時文彬和氣的道:“高知軍,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拘束,隨意些便可以。”
“知州大人,規矩不可廢。”高方平嘿然道。
時文彬笑道:“哈,聽來你就是咬著規矩,在孟州直接把整個牢城營殺成廢墟,陳留一役殺伐果斷,九十個軍官被斬,七百顆賊人人頭掛在城頭上對嗎?”
狂汗!
老時總是笑秘密的,但擠兌起人來真個是比張叔夜還尖銳。
高方平躬身道:“知州大人明見,這是小高的理念,既然符合規矩下官不想討論這事。”
“哦,你的理念,殺人理念?”時文彬愣了愣,不似調侃,看神態他真有些好奇。
高方平明白了,他治下有那么一個殺人效率奇高的家伙又帶著軍隊,也難怪隨意聽到些東西,老時便要親自來敲打敲打。
是的時文彬就這德行,大宋的舊黨人士就這德行。他們真的不喜歡隨便動武。
“說說看,殺人理念有什么值得深究的,本州對此很好奇。”時文彬認真的問道。
“殺賊,即是為政者之良心。”高方平道。
“完啦?”時文彬險些一口老氣上不來。
高方平微微一笑道:“是的就這么簡單。國以民為本,良民是中流砥柱。生產納糧的就是良民。那么下官的理念就此產生,若不殺賊,置勤懇生產的納稅人于何地!若是想要錢財糧食,可以去別人田里拿,誰去生產?別人我不知道,反正若是我高方平,賊人可以很滋潤活著的情況下,我絕對不做良民!我是個務實的人,我必須看到賊人代價很慘,做賊人不劃算的時候,我才會很機智的轉職去做良民。”
“你…”時文彬猛的起身,恨鐵不成鋼的瞪著。
“額好吧,最后這句有造反嫌疑,我收回。”高方平賴皮的道。
時文彬苦口婆心的道:“過頭了,造反嫌疑就說過頭啦。話是可以說的,但小高你思維極端心黑手狠,是優點也是缺點,這是雙刃劍。”
高方平有所保留,低著頭不在說話。
時文彬又捻著胡須想了想,卻也正色道,“然則一句殺賊即是為政者良心,此番結論細思極為震撼,或許極端時刻,我朝還真需要你這等酷吏。這應該就是叔夜相公,我伯父時彥相公推舉你外放的原因。”
高方平微微躬身,不在說話。
時文彬總覺得這小子被外面的人妖魔化了,其實看起來,思維理念雖有極端之處,不夠仁厚,但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嚴重。
這么想著,時文彬捻著胡須道:“小高給我說說,關于東溪村晁蓋一節。這不是老夫不信任你,而是你以往的名聲,殺伐決斷的手腕,加之你目下帶軍知鄆1城,老夫害怕你行為極端闖大禍,于是聽聞這些消息后便急著來了。”
高方平道:“知州大人憂國憂民,不辭辛勞,下官拜服。”
時文彬哭笑不得的道:“行了啊,算你說的好聽,老夫雖然不反感馬屁,卻更關心目下的鄆1城,你直接些便可。“
高方平這才直接道:“晁蓋來搶過我。”
時文彬嚇了一跳道,“果有這事?”
“下官不亂說。”高方平道:“于此情況下我知道了他的底細,來鄆1城上任都沒想起來去找他,他自己就卷鋪蓋逃走了,于是就…”
時文彬道:“就拿走了他名下的一萬多畝田對嗎?若你說的是真,那么晁蓋倒不會回來找你打官司。但本官再次要嘮叨一句,你知道那是誰的田?其實是王勤飛放在晁蓋名下的。你知道此舉會帶來鄉紳的大反彈和大混亂嗎,如若鄉紳階層出事,小高你別以為老夫嚇你,明年的稅收就是你的死穴!”
“這些我知道。”高方平道。
時文彬道:“知道就好,那么再給老夫說說,你接下來的打算?”
“絕不讓步!”高方平道,“永樂軍尊嚴從我小高治下開始。我是皇帝派來的守臣,不是鄉紳的走狗。老百姓的苦難我真的未必關心,但是代天來知永樂軍,我絕不容許皇家和朝廷權威受到任何挑戰,絕不因稅收和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就被鄉紳進行任何形式的政治綁架。”
時文彬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文縐縐的這么硬派風格,被弄得一口茶噴出來,愕然的看著他。
可惜也不方便反駁,這小子開口閉口就是什么皇帝派來的守臣,皇權和朝廷尊嚴掛在嘴邊,媽的這讓人怎么說他,但是他真的在耍流氓是可以肯定的。
思考了許久,時文彬嘆息一聲:“好吧既然你有把握,有理念,有理想,有理由,老夫也找不到可以說道的地方,唯其一點,任何時候做事多一份仁心,少一分戾氣,總是錯不了的。”
“嗯嗯。”高方平點了點頭。
“為安全計,為我治下百姓計,這位乃是我濟州推官付群倫,你們認識一下,接下來一段時間,他會代替老夫駐扎鄆1城觀察。”時文彬指著旁邊那個年輕書生道。
那個書生有些文縐縐的傲氣,隨意的拱手:“高知軍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