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軍之中,陳到能夠清楚地洞察到對手的意圖,從戰法上來講,呂蒙的這種戰術其實并不難,但看穿并不代表能夠阻擋,對于水軍的指揮,陳到這些年雖然也努力練過,但臨場指揮,變陣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對方的節奏,漸漸地被對方牽著打,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戰船被對方掀翻,然后對方如同狼一般撲上來,蠶食著落水將士的生命。
突圍?
出不去,對方順江而下,本就占著優勢,而且對方對水軍戰法的熟練,如臂指使,根本不跟你正面硬碰,已經有戰船開始突圍,對方也不阻攔,只是貼上去纏戰,不一會兒,沖出去的戰船就被對方給吞沒。
潰散的船只陳到這邊已經完全失去了掌控,戰線也從一開始的膠著到現在開始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嗡嗡嗡”
弓弦連續震顫了三次,兩名江東水軍應聲而倒,第三箭,卻因船身搖晃,射偏了。
雖然面色依舊沉著,但此刻看著四面八方幾乎是一面倒的戰斗,除了等死,陳到沒有任何辦法。
哪怕是他現在還能夠指揮的船只,此刻面對江東水軍迅捷的變陣,無孔不入的滲透,也只是在方寸之地苦苦支撐著,仿佛在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浪濤吞沒,這是陳到有生以來,打的最憋屈,也最無助的一仗。
如果換做在陸地上,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哪怕打不過,陳到也有無數手段突圍,然而此刻,在這大江之上,哪怕在人數和船只的數量上他甚至比對方更多,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部隊被人不斷分割。
甚至遠處,呂蒙還有余力分出一支部隊游弋在四周,防止他們突圍,而往北的話,江夏之地已經被江東水軍占據,連關平都被他們殺了,他根本連靠岸的機會都沒有。
“退!退往夏口!”陳到咬了咬牙,此刻也只能退了,如果以柴桑大營的兵力來算,對方不可能在占據江夏,伏擊自己的情況下,還有余力去奪取夏口,雖然眼下夏口已經成了一處死地,但除了夏口,他沒有別的地方可退。
船隊開始后退,但也僅限于這陳到四周圍的十幾條船,更遠些的地方,荊州的水軍已經跟江東水軍混成了一片,根本沒有辦法脫離戰斗,而陳到如今,也已經沒有余力再出手相救,手中的弓弦沒有一刻停止過顫動,至少有三十名江東將士被他以弓箭射殺,但這樣高強度的拉弓,哪怕是陳到,雙臂此刻也已經開始發酸,但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來,那些江東水師就會如同惡虎一般撲上來,將他們吞的連渣都不剩。
在陳到的帶動下,倒是挽回一些頹勢,船只順流而下,甚至救出了幾條船,加入了他們撤退的隊伍,而江東水軍似乎知道對方的目的,也沒有強逼,只是不緊不慢的綴在他們后面,收拾著戰果,一旦有人掉隊,這些江東水軍就會如同惡虎一般撲上來,頃刻間將掉隊的船只吞下。
一直到了夏口,就在陳到準備登陸之際,一支船隊從斜刺里繞過陳到的殘兵,將他們擋在夏口外面,對方人數不多,但陳到身邊,到現在,也只剩下數百人擠在二十多艘小船上面,想要突破對方,顯然不太可能。
豁然回頭,卻見伏德正悄然向船尾的方向退去,陳到目光一厲,手中一枚利箭脫手而出,正中伏德腿腹。
“果然是你!?”陳到看著伏德,面色有些難看,隨即搖搖頭:“不可能,憑你,不可能有這份本事。”
伏德齜牙咧嘴的捂著中箭的腿部,如今江東已經拿下了江夏,孫劉之間的局面已經徹底撕破,想要和解是不可能了,他的任務完成了,此刻反倒露出幾分輕松之色。
“在下只是負責將消息傳出去,以及告訴對方,爾等已經對我生疑,只是在下不明白,將軍是何時發現的?”伏德靠在船尾,卻沒有動,陳到此刻死死地盯著他,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
“在你帶來書信之前,軍師已經暗中命人將你的事情告訴我。”陳到沉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原來如此。”伏德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是誰…我自己都快不記得了,我們這種人,是沒有名字,只有代號,我乃夜凰衛,將軍也可稱我為死間,在來荊州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準備活著回去。”
“夜凰衛?”陳到皺眉,這是一支從未聽過的部隊。
“是啊,夜凰!”伏德眼中,閃過一抹悵然:“一入夜凰,身不由己,呵呵,如果能夠完成主人交代下來的任務,夜凰可以恢復自由之身,否則,任務失敗,死,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有哪個夜凰衛是活著離開的,本以為我會是第一個,如今看來,呵呵…”
陳到聞言,只覺得渾身發冷,天下間,竟然有如此一支泯滅人性的隊伍,更可怖的是,迄今為止,似乎根本沒人知道這支部隊的存在。
“陳到,我敬你也是好漢,只要你肯歸降,自可有一條生路,以將軍之能,他日在吾主麾下,未嘗不能出人頭地!”兩人短暫的對話很快被呂蒙的喊聲打破。
陳到放眼看去,周圍的江面已經被染成了紅色,無數荊州將士的尸體順起伏的水流從上方飄下來,呂蒙率領著江東水軍已經朝著這邊匯聚過來,將自己團團圍住,雖然還有荊州將士在遠處與江東水軍抵抗,但很顯然,這樣的反抗,對于整個戰局來說,沒有一點意義,那些人也沒有可能跑來支援自己。
在他對面,呂蒙帶著陸遜乘坐著一條戰船飄蕩下來,看著陳到這邊,有些感嘆道,平心而論,以陳到這種半路出家的本事,能在水上跟他打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難能可貴了,這也是呂蒙最終沒有讓陳到上岸的原因,哪怕對方現在已經只剩下幾百人,如果在陸地作戰,困獸之斗下,依舊可能給自己帶來巨大的傷亡。
“現在,你的任務結束了?”陳到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去理會呂蒙,而是將目光看向伏德。
本已經閉目待死的伏德聞言不禁微微一怔,下意識的點點頭。
“那現在,就做你該做的。”陳到甩了甩手臂,提起手中的長弓,彎弓搭箭,然后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一箭射向呂蒙。
呂蒙微微側頭,箭簇破空帶起的勁風卷其他的長發,身后一名偏將被對方一箭射穿了喉嚨,也是陳到一路開弓,到現在已經是氣力不及,否則的話,以他的本事,這么近的距離射箭,呂蒙斷無幸理。
“攻!”抹了一把臉頰上滲出來的血水,呂蒙的目光瞬間變得森冷起來,沒有再廢話,陳到已經用他的行動告訴了呂蒙他的選擇,既然找死,那邊就成全你!
隨著呂蒙冰冷的厲喝聲,周圍的江東戰船開始從四面八方逼上來。
這一次,也許是因為兼顧的戰船少了,陳到只會起來倒是頗為順暢,十幾艘小船圍在一起,頂著敵人的箭雨,朝著攔在他們退路的江東水軍撞了過去。
“吼”伏德一把拔出了腿上的箭簇,身體一滾,滾進了對方的戰船之中,手中鋼刀一刀將兩名江東戰士的腿齊根斬斷,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作為自己參戰,無所謂忠誠,無所謂為誰而戰,他只想為自己戰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
三根長槍將伏德的身體釘死在船板上面,至死,伏德臉上還帶著一股解脫般的笑容。
陳到的親兵在伏德的帶動下,鼓起了最后額血勇,不顧一切的撲向對手,戰斗規模雖然不大,但卻異常慘烈,在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但江東士兵太多,一艘艘戰船圍上來,靠近,越來越多的江東戰士涌過來,數百名荊州將士很快便人潮所湮沒,不到一刻鐘的功夫,荊州軍的戰船上,只剩下陳到一人還在孤身奮戰。
一桿銀槍,萬點寒光,所過之處,江東將士無一合之敵。
陸遜站在船上,看著陳到在幾艘戰船之上,來回跳躍,此刻他只有一人,江東將士人數的優勢反而發揮不出來,看著人多,但隔著戰船,根本無法對其進行合圍,而陳到實際上所要面對的,只有一艘船上的數名敵人。
“不想劉備麾下,除關張之外,竟然也有如此悍將,此人之勇,怕不在子義將軍之下!”看著陳到在一艘艘戰船上縱橫騰挪,陸遜不禁感嘆道。
“是啊,可惜,不能為我軍所用!”呂蒙默然點點頭,眼看著陳到朝這邊沖來,不由冷哼一聲,厲聲道:“翻船!”
隨著呂蒙一聲喝令,周圍的江東將士不再圍殺陳到,而是開始將陳到附近的船只掀翻,一旦落水,這頭地上的蛟龍恐怕也只能成為落水的鳳凰。
陳到自然也清楚敵人的打算,怒吼一聲,腳在一艘船上一踏,朝著呂蒙撲來,只是落腳的瞬間,陳到就絕望了,船身根本不受力,一腳踏出,船身開始向后飄,陳到撲出一段時間之后,伴隨著一聲怒吼,一頭栽進了水中。
“殺!”
一名將士趁機一槍刺向陳到,卻被陳到一把將槍桿抓住,還來不及發力,緊跟著六七桿長槍從四面八方狠狠地刺下來,陳到身體一僵,雙目圓睜。
“噗噗噗”
連續不斷的刺擊,陳到周圍本已經淡去的江水瞬間紅了一片,握著槍桿呃手卻死死地攥著,感受著渾身殘存的力氣如同潮水般流失,陳到突然怒喝一聲,在那名江東將士驚駭的目光里,生生的將槍桿折成兩端,瞪圓的雙目中,瞳孔漸漸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