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中,蜀軍大營。
“快看,是劉璝將軍回來了。”遠遠地,守營的將士便看到劉璝沒有帶任何人,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的飛奔而來,有人打開寨門,放劉璝入營。
劉璝連續趕了五天五夜的路,一路上換馬不換人,此刻臉上已經帶著濃濃的倦色,幾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
“將軍!”幾名迎上來的將領連忙上前攙扶,卻被劉璝一把推開,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劉璝表情沉重的徑直走向張任的營帳。
途中不少得到消息的將領也紛紛趕來,包括那十幾個之前擅動軍士作亂的將領,此刻也趕了過來,只是看到劉璝一臉鐵青的面色,沒有人上前搭話,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劉璝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張任正在營帳里查看軍餉數目,突然得知劉璝回來,也是心中一喜,自劉璝離開這一個多月來,張任的日子不太好過,不斷有不利的言論從成都那邊傳來,一開始只是將領,到后來,這些不利的言論已經開始向軍中蔓延,尤其是不少將領也在其中煽風點火,若非張任有足夠的威望暫時鎮壓得住,這閬中大營不用敵人來攻,恐怕自己就得先亂了。
想管,卻管不了,因為涉及到的人太多了,那股來自全軍自下而上壓迫過來的力量,哪怕是張任,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劉璝回來,讓張任松了口氣,現在,他需要劉璝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來振奮人心,來消弭這些不利的言論,只是當張任看到劉璝的那一瞬間,心中便沒來由的一沉,劉璝的臉色很難看,難看到張任突然有種制止劉璝說話的沖動。
“劉將軍一路勞累,不如…”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張任估計劉璝接下來說的話,恐怕未必是自己想要聽得,至少不能在這么多聞訊趕來的將士面前讓他說出來,所以張任想要先穩住劉璝,只是沒等張任把話說出口,劉璝卻已經噗通一聲,跪在了張任面前。
“劉將軍,你這是何故?”張任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苦澀的看向劉璝。
劉璝也不多言,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緩緩地脫掉了身上的鎧甲,露出身上幾道縱橫交錯的傷疤。
“末將劉璝,自中平思念效忠劉焉,至今已歷二十載光陰,打過羌人,戰過南蠻,數年扼守葭萌,數度擊退漢中來犯之敵,六次瀕死,身上大小傷勢五十余處,為劉家,可算是赴湯蹈火,從未有過半句怨言,也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他劉璋父子的事情。”劉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讓所有人默然。
或許劉璝本事不及張任,但若論資歷和戰功可不比張任少,甚至論資歷的話,比張任還高,但被排在張任之下,卻從未有過半點怨言,這樣一個人,絕對算得上忠臣了,此刻卻直呼劉璋的名字,很顯然,劉璝的立場此刻已經擺明了。
“劉璝將軍,怎可直呼主公姓名?”張任面色難看的看向劉璝,沉聲說道。
“為何不可?”劉璝抬起頭,目光變得有些通紅,便是張任,在對上劉璝那雙眸子的時候,也不禁一窒,這個老實人發怒了,那種野獸般的眸子,讓張任都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只聽劉璝低沉的聲音里,隱隱帶著幾分咆哮:“我為劉家出生入死,浴血拼殺,劉璋卻在后方私通我妻子,更暗謀害我,非我不忠,奈何劉璋昏庸無道,更要絕我生路,今日回來,劉璝也沒想過活著出去,將軍,我劉璝今日,要反了!”
劉璝的聲音,如同重錘一般敲擊在所有人的心里,劉璝是什么人,在場將士多少有些了解,對劉璋可說是忠心耿耿,身上的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每一道,都是為劉家添的,但就這么一個人,如今卻被劉璋逼反。
“劉將軍,這其中,或許有些誤會!”張任動了動嘴皮子,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話沒有任何說服力,但他卻不得不說。
“誤會?”劉璝冷笑一聲,搖了搖頭:“我回成都一月,未曾見到劉璋一面,據說劉璋不理政務已有三月之久,泠苞將軍已被劉璋奪了軍權,如今成都一片烏煙瘴氣,那日我強行闖入刺史府,此事是我親耳聽聞,若非當日孟達及時阻止,我如今,或許已經成了一杯黃土。”
“孟達?”張任聞言,目光一動,這孟達的風評可不怎么好。
“我知將軍要說什么,不過劉璋看上了孟達的妻子,想要逼其就范,獻出妻子,因此孟達與劉璋,已然離心。”劉璝冷笑一聲:“如今劉璋,可說已經是眾叛親離。”
“我劉璝,今天就要反了!”劉璝站起身來,扭頭看向周圍已經圍過來的一眾將士道:“沒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因為劉璋淫我妻子,更和那賤人暗謀害我,不反,我將再無生路,與旁人無關,諸位自可坐壁上觀。”
三月未曾理事?
張任面色有些陰沉,尤其是劉璝最后說的那些話,這是要煽動造反呢!
右手,不由得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無論有什么樣的理由,這樣的話,他不該亂說。
劉璝目光一沉,同樣伸手按劍,雖然他知道自己多半不是張任的對手,但絕不會坐以待斃。
“兩位將軍,稍安勿躁!”鄧賢在一邊看的焦急,連忙上前,試圖阻止這場隨時可能爆發的戰斗。
“劉將軍,收回你剛才的話,本將軍可以當做什么都沒有聽到。”張任沒有回答,只是看向劉璝,緩緩地沉聲道。
“不可能!”劉璝冷然道。
張任目光一厲,便要拔劍出手,卻見劉璝身后,一群將領突然不約而同的跪下來,不只有之前那十幾名被拘禁的將領,這一次跪下的,上至偏將、校尉,下到軍侯、司馬,足足有六七十人,整個閬中大營的將領,至少有一半跪在這里,沒有跪下的,大都沒有站在此地。
“諸位何意?”張任目光陰沉的看著這些人,森然道。
“將軍,我等敬佩您為人,只是…”王累次子此刻抬起頭來,認真的看向張任:“君無道,臣子棄之,如今劉璋昏庸,內行暴政,迫害臣子,做出君辱臣妻這等敗德之事,君既已失其節,我等臣子又何必追隨于他?望將軍三思!劉璝將軍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后一個!您殺不完的!”
“爾等…”張任面色難看,這些人是在逼他造反吶!
怎么也沒想到,場面會因為一個劉璝徹底失控,此刻,就算他斬了劉璝,也難以挽回軍心,雖然張任同樣對劉璋將大好基業敗壞感到心寒和不滿,但要他就此背叛,是不可能的,愚忠也好,愚蠢也罷,但劉璋對他有提拔之恩,張任絕不可能背棄劉璋。
“將軍,事已至此…”鄧賢看著張任,猶豫了一下,出聲想要勸解,蜀中四大名將,無論能力還是威望,都以張任為首,哪怕是此刻,張任明顯要殺人,但除了劉璝之外,卻無一人有動手的意思。
“不可能!”鄧賢還未說完,張任已經斷然拒絕,他知道鄧賢要說什么,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要他背叛,絕無可能。
“張將軍!”劉璝突然松手,看向張任,冷笑道:“劉璝敬你為人,但事到如今,無論如何,我劉璝都要手刃劉璋狗賊,軍心已動,這是劉璋自己做的孽,張將軍不愿,我等也絕不強求,但這軍隊,卻不能由你再來帶領了。”
“你敢!”張任森然看向劉璝,這個平日里老實巴交,任勞任怨的男人,此刻一旦下定了決心,行事之果斷就連張任也有些驚訝。
“為何不敢?來人,給我將張將軍綁了,待我攻破成都,手刃劉璋狗賊之日,再向將軍道歉,到時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劉璝冷哼一聲,立刻,早有劉璝在軍中的親衛以及幾名將領撲上來,想要制住張任。
“誰敢放肆!”張任拔劍怒喝一聲,扭頭看向眾人。
“動手!”這一句,卻并非出自劉璝之口,而是人群中,幾名偏將突然怒喝一聲,然后不等張任做何反應,有人持著木棍,前方有一截繩套,將張任的四肢套住,而后幾名將士猛力一拉,頓時將張任拉倒在地。
“綁了!”劉璝目光復雜的看了一眼怒吼連連的張任一眼,早有幾名戰士上前,片刻后,便將張任五花大綁起來。
“混賬,爾等竟敢以下犯上!”張任怒喝連連道。
劉璝嘆了口氣,看著張任,微微一禮道:“張將軍,非我不忠,只是劉璋此次做的太過,這等昏主,不殺難消我恨!這幾日,就委屈將軍了,待我攻破成都之時,再來向將軍請罪!拉下去,好生照看,切不可怠慢。”
“喏!”幾名將領將怒吼連連的張任押了下去。
劉璝看向眾人,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見一名軍侯進來,看向眾人,拱手道:“諸位將軍,營外有一丑漢,自稱關中龐統,要見諸位。”
“哦?”劉璝眉頭一皺,這來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吧?
“讓他進來吧。”鄧賢看了劉璝一眼,點頭道。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