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之內一片寂靜。
齊寧和田夫人心里都很清楚,莫巖松沖過去,其結果已經不必多說,但這件事情黑虎鯊雖然用極為平靜的語調說出來,聽著卻是驚心動魄。
一個好好的獵戶之家,衣食無憂,卻因為沈涼秋的出現,兩名年輕的獵戶毅然從軍,想要光宗耀祖,可第一次出海行動,就落入埋伏,兄弟二人幾乎在第一次行動之中雙雙殞命,這當然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但齊寧知道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
黑虎鯊緣何會成為海盜,自然與這件事有關。
“我投進大海,并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也下海,聽到海匪追來,于是我在海里拼命游!”黑虎鯊臉上居然帶著淺笑:“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沒有經過的人絕不會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游了多久,也不知道以往哪個方向去,就在我筋疲力盡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竟然看到了船,當時我以為是海匪的船追上來,徹底絕望,最后那口憋住的氣吐出去,然后就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是漁船嗎?”田雪蓉小心翼翼問道。
那種情況下,如果是海匪的船,黑虎鯊必死無疑,如果是水師的船,黑虎鯊真要回到東海水師,只怕也活不了。
“不錯。”黑虎鯊微微點頭:“漁船救了我的性命,等我醒過來,已經是兩天后,船夫說要送我去水師,因為我身上穿著水兵的衣衫,我懇求他們不要對外泄露一個字,告訴他們回頭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他們。我換了衣衫,回到了城中,白天不敢回家,深更半夜才敢去找二嫂,二哥死了,我當時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只能去找二嫂商量。”
“你可想過家里有埋伏?”齊寧終于說了一句話。
黑虎鯊微微點頭:“二哥說過那次行動是圈套,我自然明白意思,所以回家的時候很小心,從臭水溝爬進院子,家里點著燈火,沒有人埋伏,我在窗外看到二嫂在屋里刺繡,敲了門,進屋之后,二嫂見到我,立刻追問我二哥有沒有被放出來。”
“放出來?”齊寧和田雪蓉對視一眼,都顯出詫異之色。
“我當時很是驚訝,問她為何這樣問?”黑虎鯊臉色冷峻:“二嫂問我二哥是不是在營中傷了人,現在是不是還被關在大牢里?”
“難道!”田雪蓉俏美的臉上顯出駭然之色。
黑虎鯊道:“我問她從何聽來的消息,她說是沈涼秋親自告訴她,沈涼秋還說此事事關重大,二哥甚至有處斬的可能,他一直都在竭力保全。”
“他在撒謊。”田夫人終于忍不住道:“島上的圈套,也!”忽地想到有些話不該由自己來說,生生將后面的話咽在了肚子里。
“我聽二嫂那樣說,就知道孤島行動也定然是沈涼秋的詭計了。”也許是將仇恨深埋于心,黑虎鯊的表情雖然冷峻,卻看不出憤怒之色:“當時我便將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二嫂,二嫂知道二哥被害,心中自然是傷痛無比,我對二嫂說,我要將發生的一切寫成狀紙,求澹臺大都督做主。”
齊寧道:“澹臺炙麟和沈涼秋關系親密,情同手足,你覺得澹臺炙麟能為你做主?”
“除了他,我找不到其他人。”黑虎鯊淡淡道:“二嫂卻勸我說,我們是平頭百姓,根本不可能是沈涼秋的對手,且不說我們手里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那也奈何不了沈涼秋。我問她難道二哥冤死,我們就這樣算了?二嫂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說二哥既然被害死,就要提防沈涼秋會對爹娘也下手,讓我趕緊回衡陽,帶爹娘離開,遠避災禍,過幾年再報仇。”
“她讓你回去,難道她不準備和你一起回去?”齊寧問道。
黑虎鯊搖頭道:“她說如果孤島行動真的是沈涼秋在背后謀劃,那么一旦發現她也離開,就必定會懷疑事情敗露,真要是如此,沈涼秋反倒會更起殺心。她留在東海,可以拖延時間,讓我趕回衡陽轉移爹娘!”聲音停頓片刻,才道:“那時候我始終想不明白,沈涼秋位高權重,為何會要謀害我們莫家?我們與他并無仇怨,他為何要下毒手設計害我們兄弟。長嫂為母,二嫂既然那般吩咐,我也擔心爹娘的安危,便告訴二嫂我會盡快安置好爹娘,然后回來接她。”
“我第二天混出城去,沈涼秋根本想不到我會活著回來,城中也并無派人盯住。出城之后,我卻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怎么也想不出沈涼秋要害我們的理由。”黑虎鯊聲音波瀾不驚:“將二嫂一個人留在城中,我始終放心不下,我自己當時不知道究竟該怎么辦,稀里糊涂又回了城,晚上回到二嫂住的院子,還沒進屋,就聽到屋里傳來沈涼秋的聲音。”
齊寧此時已經是神情凝重,黑虎鯊繼續道:“一聽到沈涼秋的聲音,我我心里當時竟然有些害怕,當時差點轉頭就跑,但是一想到沈涼秋可能加害二嫂,于是壯著膽子,繞到屋里,想瞧瞧沈涼秋究竟要做什么,他如果真的要害二嫂,便是拼了性命,我也要保二嫂周全。”
齊寧微微點頭。
黑虎鯊如今勇悍精干,那絕對是獨當一面的強勢人物,但十三年前,卻只是個十八歲的小伙子,自幼在父兄的照料下,并無受過太大的挫折,發生那樣的事情,毫無頭緒,見到沈涼秋甚至產生恐懼,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每個人都是脆弱的,只有被無數風浪沖擊,才會變得越來越堅韌,最終如同巖石一般。
“我躲在后屋的窗子下面,聽到里面說話的聲音。”黑虎鯊緩緩道:“他們在二嫂的房內說話,這當然不正常,一個有夫之婦單獨與一個男子相處本就不妥,更何況還是在內室之中!”他這話一出口,田夫人頓時就有些不自在,臉頰微暈,眼角余光偷偷瞥了齊寧一眼。
齊寧卻是鎮定自若,始終看著黑虎鯊。
黑虎鯊一開始要說故事的時候,齊寧雖然知道他必有深意,但當時也猜不出黑虎鯊的目的何在,到了這個時候,非但知道了黑虎鯊的來歷,而且對于黑虎鯊為何會提及這段往事,心中已經猜到了大概。
“沈涼秋對二嫂說,他為了保住二哥,讓二哥免于懲罰,給了二哥將功贖罪的機會。”黑虎鯊亦是看著齊寧眼睛:“打虎親兄弟,二哥上了戰場,我自然也是主動請纓跟著去了,可是我們卻出戰不利,敗在海匪之手,而我和二哥也都戰死。他睜眼說瞎話,卻說得像真的一樣,如果我不是親歷,只怕也要被他所騙。二嫂雖然之前已經從我口中知道二哥戰死,但聽到沈涼秋所言之后,還是痛哭不已,沈涼秋竟勸慰二嫂不要太過傷心,還說男兒漢戰死疆場才是最好的歸宿,還說從今以后,他會好好照顧二嫂!”
“二嫂哭了半天,沈涼秋一直勸慰,后來二嫂說我們兄弟生前愛飲酒,死后也要酒祭。沈涼秋說這自然是應該,還說我們兄弟是他帶過來,卻不想落得如此下場,他十分愧疚,言語之中,顯得十分內疚。他又說從今以后,不但要照顧二嫂,還要照顧我爹娘,二嫂去拿了酒來,倒了四杯酒,兩杯酒灑在地上,剩下兩杯,她和沈涼秋一人一杯,二嫂說要酒祭我們的亡魂,一口就將那杯酒飲了,沈涼秋也很痛快,一飲而盡!”黑虎鯊眼角微微跳動,他聲音雖然依舊平靜,但齊寧卻分明看到他的手在輕輕抖動:“飲下酒后,二嫂突然就翻臉,質問沈涼秋為何要騙她?”
田雪蓉俏美的臉上已經顯出駭然之色,她畢竟也是精明的婦人,失聲道:“那那酒里下了毒?”
飲酒前后,二嫂判若兩人,田雪蓉馬上就猜出來,那二嫂先前聽到沈涼秋那番虛情假意滿嘴欺騙的謊言,已經在竭力隱忍,故作相信,就是要讓沈涼秋不防備,爾后引誘沈涼秋飲下毒酒,毒酒既然入腹,二嫂自然認為沈涼秋必死無疑,自然沒有必要再隱忍下去,當下便撕破了臉。
“沈涼秋有些吃驚,問二嫂為何這般說,二嫂便怒斥沈涼秋人面獸心,死后永不超生。”黑虎鯊之前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情,都算是十分平靜,但此刻眼睛卻已經流出淚水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二嫂將沈涼秋設圈套謀害我們兄弟的事情抖摟出來,一直在怒罵沈涼秋。”黑虎鯊一雙手抖動的更為厲害:“當時我已經猜到事情不對,從二嫂叱罵沈涼秋的話語之中,我終于明白了,沈涼秋為何那般熱心讓我們兄弟來到東海,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當年那頓飯的情誼,有心要提攜我們的前程,知道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沈涼秋所做的一切,是沖著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