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寅時剛過,齊寧便已經趕到了皇陵東郊,此時東方已經升起了紅日,群臣都已經用過早飯,正聚集在一起,等候皇帝帶同進入皇陵。
旭日的光輝灑射在大地之上,大臣們昨晚看起來休息的還算不錯,一個個也算是精神抖擻,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倒也算得上是有說有笑。
齊寧不動聲色從群臣之中走過,卻一直沒有發現西門無痕的身影,昨日群臣出發的時候,人數眾多,齊寧就不曾看到西門無痕,今日依舊沒有瞧見他身影,暗想難道這次祭祀大典西門無痕并沒有前來參加。
忽聽得不遠處有人叫道:“那不是老國公過來了嗎?”
齊寧立刻循聲看去,只見到不遠處司馬常慎正推著一只輪椅過來,鎮國公司馬嵐果然是坐在輪椅之上。
齊寧微皺眉頭,卻瞧見淮南王已經從人群之中出現迎上前去,打量一番,淮南王已經笑道:“老國公傷勢如何?本王還以為老國公今日不能趕來。”
司馬嵐嘆道:“多謝王爺掛念,好在太醫院的御醫們妙手回春,雖然腰骨康復還要些日子,但卻也不至太過嚴重。”
淮南王含笑道:“如此甚好,今日祭祀大典,那是萬萬不能缺了老國公。”
話聲剛落,忽聽得禮樂聲起,群臣立刻垂手奮力兩旁,隨即看到太監宮女簇擁著隆泰小皇帝往這邊過來,兩邊的臣子們俱都拜伏于地,等得隆泰走過,群臣各自起身,跟隨在皇帝身后往皇陵過去。
皇陵重地,非比尋常,便是隆泰小皇帝也不可乘車而入,所有人都要徒步而行進入皇陵內,不過司馬嵐今日情況特殊,司馬常慎親自推著輪椅,跟隨在皇帝后面。
好在從皇陵東郊進入皇陵的路途并不遠,而且早就修了一條道路。
隊伍進入皇陵,行出不過幾里地,前方便豁然開闊起來,齊寧瞧見遠方,不由吃了一驚,卻是見到前面不遠處碧波蕩漾,方圓甚廣,竟有一處巨大的人工湖泊,湖泊之中,以巨石壘砌成了小島,看上去極其壯觀。
湖泊左右兩邊用漢白玉石修出了兩條寬闊的道路,繞過湖泊,便是一條寬敞的大道,守陵衛早已經守衛在大道兩側,那條大道筆直通往前方,數里地之后,便出現了一座高大宏偉的圓形祭祀臺。
祭祀臺一共分為三層,形成三道圓圈,每一道中間都是十分的開闊,其寬度足以容納兩三百人,由此也便形成三道漢白玉護欄,每道護欄邊上,都是站著一圈龍虎山道士,拂塵搭在手臂上,口中念念有詞。
登上祭祀臺的臺階兩邊,俱都是身著雪亮鎧甲的守陵衛持槍守衛,而遲鳳典統領羽林營精兵將祭祀臺團團護住。
最高處的祭祀臺空闊無比,容納兩三百人都不在話下,此刻祭祀臺上早已經設下了祭祀祖先的三牲六畜,大光明寺眾僧在凈悟和凈元兩位高僧的帶領下,分居兩邊盤膝而坐,敲打著木魚,誦經之聲遠遠傳開。
靈虛道長此時就站在祭祀臺的臺口,道袍飄飄,仙風道骨。
隆泰率領群臣登上祭祀臺,到得最后一層,群臣停下腳步,隆泰上前幾步,便即跪拜下去,身后群臣也都跟隨跪倒下去,靈虛掌教高唱了一聲道號,隆泰起身來,緩步登臺,而群臣則是留在了臺階之下。
淮南王瞧了邊上司馬嵐一眼,這才緩步跟隨上前,司馬常慎也推著司馬嵐緊隨而上。
按照大楚帝國的禮儀,能夠陪同皇帝登上祭祀臺的官員也只有帝國的四大世襲候,淮南王是皇室嫡系血脈,自然也在其中。
這時候已經有一名太監走到齊寧身邊,低語兩句,齊寧微微頷首,這時候瞧見武鄉侯蘇禎也已經從人群之中出來,隨在司馬嵐后面往祭祀臺上去,齊寧也不猶豫,也上前跟在了淮南王身后。
隆泰神情肅然,跟隨登臺的幾名大臣也都是神情肅穆。
誦經之聲不絕,靈虛掌教引著隆泰從中走過,徑自走到了香案之前,青煙裊裊,靈虛掌教轉身站在香案邊上,一抖拂塵,抬頭瞧了瞧天色,才朗聲道:“祭祀大典開始!”向隆泰微微一躬身,道:“圣上,可否宣讀祭天禮文?”
隆泰微微頷首,神情肅穆。
靈虛掌教從香案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祭祀禮文,上前幾步,緩緩展開,掃了一眼,臉色大變。
群臣此時也都是屏住呼吸,四下里一片肅靜。
等了片刻,卻不見靈虛掌教宣讀禮文,不少官員不禁奇怪,隆泰也斜眼瞧過去,見到靈虛掌教呆站在那里,不由皺起眉頭來。
齊寧此時就跟在皇帝身后不遠,見到靈虛掌教看著手里的禮文發呆,心知事情不對,這時候卻聽到淮南王咳嗽一聲,問道:“靈虛掌教,為何不宣讀禮文?”
靈虛掌教猶豫了一下,淮南王卻已經徑自走過去,眾人瞧見,都有些詫異,淮南王走到靈虛掌教面前,伸出手去,靈虛掌教微躬身,雙手將那禮文呈過來,淮南王接過之后,掃了一眼,淡淡一笑,走向隆泰,距離幾步,跪倒下去,雙手將那禮文呈遞給了隆泰。
瞧見此景眾人更是詫異,心想楚國自立國開始,無論是祭天還是祭祀先祖,都是由道家掌教宣讀禮文,從無改變,今日這場面實在是太過詭異,從不曾見將禮文呈奉給皇帝。
隆泰臉色微有些凝重,伸手過去,接過禮文,也是掃了一眼,臉色更是難看,忽地沉聲道:“袁老尚書何在?”
禮部袁老尚書聽得聲音,立刻過去,最后一層臺階并不高,上面發生的一切,站在前面的大臣俱都看得明白,袁老尚書雖然年事已高,但祭祀臺上發生的一切也是看的十分清楚,聽得皇帝召喚,立刻登上臺階,到得隆泰邊上,正欲跪下,隆泰已經問道:“祭祀禮文可是老尚書所準備?”
袁老尚書一怔,拱手道:“回稟圣上,祭祀禮文是老臣親自所撰!”
隆泰將手中禮文遞過來,道:“你瞧瞧,這可是你準備的禮文?”
袁老尚書雙手恭敬接過,掃了一眼,臉色驟變,失聲道:“圣上,這這不是老臣所準備的禮文,這是這是一份供狀!”
齊寧在后面聽見,眉頭一緊,大感意外。
“祭祀禮文變成了供狀,這倒有趣。”隆泰淡淡道:“這份供狀署名胡伯溫,老尚書自然知道胡伯溫是誰。”
齊寧聽得“胡伯溫”三字,心下一凜,這個名字他卻是熟悉至極。
前番他帶著使團出使東齊,以他為使團正使,而使團的副使正是禮部左侍郎胡伯溫。
胡伯溫與梁雄狼狽為奸,兩人勾結一干刺客里應外合,欲圖將使團的禮品盡數損毀,阻止楚國使團前往東齊,齊寧察覺出胡伯溫的奸謀,將計就計,最終揭穿了二人的陰謀,更是將兩人拘拿。
去往東齊之時,齊寧將這兩人交由秦淮軍團看押,返回之時,又將這兩人交給了淮南王押解進京,后來齊寧聽說胡伯溫已經被關進刑部大獄,結果如何,他卻并無心思去關心。
現在卻聽得祭祀禮文變成了胡伯溫的供詞,齊寧自然是大感詫異。
袁老尚書雖然吃驚,但畢竟也是老臣,見多了風浪,保持鎮定道:“回稟圣上,胡伯溫本是禮部侍郎,但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已經獲罪被關進刑部大獄,此案刑部一直在審訊。”
“刑部審訊的口供,卻出現在這里。”隆泰臉色冷峻:“錢饒順何在?”
很快便見一名官員快步登臺上前,跪倒在地:“臣刑部尚書錢饒順,叩見皇上!”
“錢饒順,胡伯溫一案,是你在審訊?”隆泰瞥了錢饒順一眼,從袁老尚書手中拿過禮文丟在錢饒順面前:“你自己瞧瞧,這是否是胡伯溫的供詞?”
錢饒順拿過掃了一眼,恭敬道:“回稟圣上,這確實是胡伯溫簽字畫押的供詞,臣正準備呈奏給皇上,卻不知為何出現在這里。”
隆泰冷聲道:“你當真不知?”
淮南王上前拱手道:“皇上,供詞出現在祭祀臺上,也許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隆泰皺眉道:“王叔,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皇上,朝中許多奏折雖然要奏稟您,但卻并非每一份奏折都能為你所看見。”淮南王嘆道:“就譬如眼下這份供詞,如果不是出現在祭祀臺上,也許皇上根本沒有機會瞧見。”
“王叔這話,朕聽不大明白。”隆泰道:“胡伯溫此等大案,若是結案陳詞,奏稟上來,朕又如何看不到?”
淮南王瞥了司馬嵐一眼,司馬嵐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看上去異常的淡定,淮南王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朝中有奸臣阻塞圣聽,欺瞞圣上,只手遮天,許多緊要的折子,沒有送到御書房,就已經被擋在門外,許多真相,皇上自然不知。”
淮南王此言一出,聽得此言的眾人都是心下一凜,齊寧亦是面帶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