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請。
跟隨著云老穿過了星辰七拐八拐的長廊之后,終于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但那云老卻并沒有進入其中的意思,他立到了一側,身子微微弓起,示意蘇長安進入其中。
說來奇怪,這星辰閣從外面看只是一個尋常大小的三成閣樓,但進入其中方才發現暗藏玄機,應當是建造此處先賢運用了某種空間法則,將這星辰閣內部開辟得如此巨大,蘇長安好生的算了一下,若是真比起來,這星辰閣的大小,雖然比不得那坐落在長安城中的皇宮,但也可與江東的楚家大院一較高下。
不過此間種種終究只是題外話。
他在那時深吸一口氣,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身側的云老,而這個老者的臉上卻始終帶著獻媚的笑意。
蘇長安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細細想過,紅鸞無論怎么說都是青鸞靈魂與畢方靈魂融合在一起的產物,理應不會害他,況且若真是對他不軌,在他方才被天道反噬之時,那才是最好的時機,又何須等到現在?
這般想著,他深吸一口氣,終于是推開了眼前這座大門。
然后。
他臉上猜疑、顧慮或是不安,都在那一刻凝固了下來。
當然這樣的描述其實并不準確。
他的那張臉上的神情可謂極為精彩,若真要尋一個辭藻來形容,應當是呆滯。
是的,他呆在了原地。
入目的景象,是一片火紅色的世界。
火紅色的墻柱,火紅色的簾布,火紅色玉盞金杯以及....
一個火紅色的人兒。
那是紅鸞。
她半躺在一方矮榻之上,玉白色的手臂裸露在外,紗裙之下,美妙的胴體若隱若現。
她雙眸含情,看著蘇長安,就像是苦盼良人歸來的美婦,但又不同于美婦,她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青春的氣息,卻又引人入勝。
蘇長安看得有些呆滯。
不僅因為此刻紅鸞的裝扮對于他造成的極大的震撼,更因為這與他預想的場景詫異太多懸殊。
他忘了上前,就這般立在原地,眸子睜得渾圓,嘴唇微微張開。
不過終究有人看不下去,那云老極有眼力勁的在蘇長安的身后猛推了一把,蘇長安措不及防之下,身子一個趔趄,便落了進去。而云老也在那時將大門死死的合上,看模樣是不準備給蘇長安半分的逃脫機會。
蘇長安跌坐在地,他下意識的想要退出去,但大門已經合上。
“咕嚕!”
他咽下一口唾沫,看向也正笑盈盈的看著他的紅鸞,莫名的有些心驚肉跳。
即使面對星殞、真神、乃至天人也未曾有過半點膽怯的蘇長安,在那時,卻有些害怕。
紅鸞笑了起來,她慵懶的從那臥榻上站了起來,漫步朝著蘇長安走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也不知是事實如此,還是蘇長安的臆想。
紅鸞似乎走得很慢。
她的紗裙搖曳,她的身姿婀娜,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意。
最后,她來到了蘇長安跟前,伸出了自己那對如白藕一般的玉臂,將之扶起。
“長安。”她這般喚道,聲線溫婉,情義綿綿。
蘇長安還在發愣,他的腦袋一片空白,這二十余年的光景,他經歷過百鬼夜行的詭誕可怖,見識過西涼戰場的慘絕人寰,卻從未體驗過這般的景象。
他愣愣的任由紅鸞扶著他的身子坐到了那一張早已準備好的案臺前。
他與她盤膝坐下,但卻靠得極近,甚至蘇長安能夠聞到那股自紅鸞體內溢出的說不出名稱,但卻極為特別,又極為好聞的味道。
他的心跳漸漸加快,臉上也浮上了一抹紅云。
“你嘗一嘗,我為你親自做的。”紅鸞似乎很滿意此刻蘇長安的表現,她伸出了手,夾起桌前的一道菜肴,放入蘇長安的口中。
蘇長安下意識的將之吞入唇間,細細咀嚼。
“怎么樣?好吃嗎?”而紅鸞卻在那時極為緊張的看向蘇長安,臉上寫滿了期待與擔憂。就好像一個孩子做了某件事情,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長輩的夸贊或是責罵。
那自然是極好的東西。
無論色澤還是味道。
她用了許久的時間在眾多菜譜中挑選了一道,從食材到調料都是精心挑選,加之她身為真神的領悟力,這般用心,做出來的東西,比之那些侵淫廚道數十年的御廚也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因此,蘇長安在吃下那食物之后,便感到一陣香氣溢滿了自己的唇齒之間。
“嗯。好吃。”他點了點頭,給出了自己心中的評價。
“真的嗎?”紅鸞的臉上在那時頓時浮現出驚喜的神色,她又趕忙夾起另一道菜肴,遞到了蘇長安的嘴邊。“嘗嘗這個,我用了上好的竹筍與這天門山上最鮮美的山雞,還有香菇、米酒熬制而成,廢了好大的氣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的身子在那時幾乎是靠在了蘇長安的身上,感受到那股柔軟與鼻尖縈繞的香氣,蘇長安愈發魂不守舍。
他覺得自己好似飄在云端,恍恍惚惚間生出一股不真實感。
半刻鐘的光景就這般過去。
蘇長安在紅鸞的侍奉下將滿桌的菜肴一一嘗遍,不可否認皆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美味,至少在蘇長安以往的二十年光景中,他從未吃到過這般美味的事物。
而后他又飲下了三杯不知名的美酒,腦袋愈發暈沉。
“長安,喜歡我為你做的飯菜嗎?”紅鸞那雙緋紅色的眸子在那時忽閃忽閃的看著蘇長安,這般問道。
蘇長安亦在那時看著眼前這個人兒。
她與她那般相似,除了那緋紅色眸子與眉心的一道印記,幾乎找不到任何區別,他有些恍惚。
或許,她們本就是一個人。
或許,她就是青鸞。
這樣的念頭不可置否的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喜歡。”他木楞的點了點頭。
“那我以后天天做給你吃好嗎?”紅鸞又一次問道,溫言細語,卻含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情義。
“好。”蘇長安再次點頭,臉上的神情愈發恍惚。
“那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嗎?”她又問道,緋紅色的眸子緩緩閉上,那張嬌艷欲滴的嘴唇就在那時緩緩的湊了上來。
“一直...一直...在一起...”蘇長安如同夢囈一般重復著這一句話,他的雙眸緩緩閉上,就要朝著那張嘴唇吻上去。
但那時腦海中卻驀然回想起了在那長安城中破廟里,有一個女孩也曾與他說過一般的話。
她的臉龐漸漸與眼前這個女子的臉龐相重疊。
但她的那雙眸子,卻是那般特別。
猶如天山上的雪蓮,地底的涌泉,無塵亦無垢。
他甚至在那時一個冷顫,他猛地驚醒了過來。
看著已經靠在了他懷里的女子,心頭慌亂,猶如做了什么錯事一般,他伸出了手,把懷中的女子生生的推開。
本來已經等待著蘇長安將她擁入懷中的紅鸞在這一推之下睜開的雙眸,她不明所以的看著蘇長安,疑惑的問道:“怎么了?長安?”
但或許是她意識到了什么,眸子中竟然在那時涌出了一陣霧氣。
“你是否還在在意我的身份?我本就是青鸞,亦是畢方,我們身為一體,卻分為兩識,如今只是再次化為一體!”她這般說道,眸子中的淚滴已經若隱若現。
蘇長安一愣,紅鸞雖非青鸞,卻又是青鸞的化身,讓她傷心,何嘗不是讓青鸞傷心?
他到了嘴邊的話,在那時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不是....”他搖了搖頭,終于還是說出了違心之言。這樣的道理他自然也懂,天道也與他說過,但他終究過不去心頭那道坎。
“那是為何?”紅鸞豈是他蘇長安可以隨意糊弄之人,她一眼便看出了蘇長安心頭的顧慮。“這就是青鸞本來的樣子!你喜歡的青鸞和我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只是她不曾擁有我千百前作為真神的記憶罷了。”
“我......”蘇長安一陣遲疑,想要辯解些什么,可話到了唇邊卻又不知當如何說起。
“是不是因為她?”紅鸞忽的接過了話茬這般問道。
蘇長安又是一愣,不過這一次,他很快便回過了神來。
紅鸞口中的她自然不是青鸞,而是古羨君。
青鸞自然知曉古羨君的存在,但她對于蘇長安素來百依百順,從來不會主動問起。而古羨君又知青鸞為了蘇長安身陷星辰閣,蘇長安對之有愧,因此也鮮有提及。
她們對于彼此就像是一個禁區,不到那最后一步,決計不會言道。
但紅鸞卻不是青鸞。
她畢竟擁有著畢方的記憶,身為真神的她曾經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她的眼里何曾揉的下半點沙子,更何況還是一個會與她搶男人的古羨君。
她把蘇長安之前的猶豫在此刻皆歸咎于古羨君的身上。
而蘇長安的遲疑也恰恰坐實了她心頭的猜測。
“我會殺了她。”紅鸞這般說道。
“什么?”蘇長安聞言心頭一震,他看向紅鸞,此刻她陰冷的表情,周身所彌漫的猶如實質一般的殺意讓蘇長安絲毫不敢懷疑紅鸞心頭的決心。
而他又怎能真的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當然,細細想來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問題。
他總是在幾個女孩之間猶豫不決,舍不得放手,亦不忍心拒絕。
其實說到底是他心頭的貪念與占有欲作祟。
或許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這樣的念頭在那時不可避免的跳出了他的腦海,但究竟該如何選擇,此刻他依然想不真切,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會讓紅鸞真的出手去做出任何對于古羨君不利的事情。
“怎么,不舍得?可我偏偏就要殺了她!”蘇長安臉上的震驚無疑堅定了紅鸞心頭的殺意,“我這就去往江東,把她的腦袋待到你的面前。”
說著紅鸞便作勢就要離開。
“不可!”有道是關心則亂,蘇長安見此狀趕忙上前想要留下紅鸞,但紅鸞似乎早有準備,身子往后輕輕一飄,便躲過了蘇長安伸來的手臂。
“你這么關心她?”紅鸞在那時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她方才之舉其實只是做做樣子,想要看一看蘇長安反應,可那曾料到,蘇長安竟然這般在乎古羨君,這讓她如何受得了。
她亦不是那個青鸞,擁有了畢方的記憶與人格,她的性情極為怪癖,甚至可說武斷,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蘇長安,可卻并不是之前那個可以容下她人的青鸞。
她周身的氣勢在那時升騰而起,眉心一點緋紅色的印記更是明亮了起來,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你越是如此,我便越要殺她!”她這般說道,心頭終于是動了真正的殺機,一對巨大的紅色翅膀在她的背后張開,她雙翼一振,就要離去。
這時的蘇長安哪還有心思與紅鸞解釋什么,他心頭一震,周身的靈力也在那時奔涌而出。
“浮屠三千!”他的嘴里發出這樣一聲暴喝,那三千靈劍便在那時爆射而出,將紅鸞的身子團團圍住,卻并未有出手的打算。
他自然不愿意傷到紅鸞,此舉只是為了將之攔下。
但落在紅鸞的眼中,蘇長安卻是在為了古羨君想要對她出手,她心頭一寒。
一股幾乎要讓她窒息的悲傷涌上了她的胸膛,她感到一陣窒息,而眸子中的淚水在那時再也包裹不住,順著她絕美的臉頰,流淌而下。
她看著蘇長安,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你等著,我一定會殺了她的。”言罷,一道磅礴的靈力頓時自她的體內奔涌而出,那些圍著她身軀的三千靈劍在那股力量的沖擊之下,暴退開來。
她背后的雙翼一振,身子便如流星一般,破開星辰閣的屋頂,發出一聲轟響,飛了出去。
“紅鸞!”措不及防的蘇長安在那一震之下,身子一個趔趄,他趕忙運集周身的靈力抵御,雖然攔下了那股靈壓,但待他回過神來,紅鸞的身子已然化作一道流光,自那屋頂處遁去。
他喚了一聲,卻未有得到回應,他知如今的紅鸞被青鸞與畢方兩重人格所折磨,當真有可能做出那般的事情來。
當下,他也顧不得許多,心中念頭一動,三千靈劍頓時匯集到了一起,化作一條劍龍,他的身子輕輕一躍,落于那劍龍之上,而那劍龍也似有靈性,似乎是感受到了蘇長安此刻心頭的焦急,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朝著紅鸞遁去的方向追去。
按照之前紅鸞的命令正在整理這閣內事物的云老聽聞那一聲巨響,便見星辰閣的樓頂被破開,蘇長安與紅鸞一白一紅兩道身影追逐而出。
他微微一愣,嘴里喃喃的感嘆道:“原來這人間情愛,是這般情況。”
“這算什么。”一旁的牧笛也在那時湊了過來,他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深沉的說道:“這就是你云老見識淺薄了。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愛到深處,自然是翻雨覆雨,顛龍倒鳳。”
“額...是如此嗎?還需翻云覆雨?”云老一愣,他自小入星辰閣,除了需要送葬星殞,幾乎從未與外界接觸,男女情愛更是一竅不通,聽聞牧笛此言,感覺極為神奇,又覺得想不明白,這男女之事,到了最后還要如此做?雙方大打出手,翻云覆雨。
可若是如此做了,若是傷著了對方,豈不是不好?
“這是自然,我豈會騙你?”牧笛極為篤定的說道,而后更是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本書籍,翻到一頁,遞于云老的面前。“吶,你看,這書上便是如此寫的。”
“嗯?”云老一愣,腦袋好奇的湊了上去。只見上面寫著“正值洞房花燭,有道是一刻值千金,二人自然是春風一度,翻云覆雨。如此恩愛,一如初見,一年之后便有了子嗣。”
“這么說來,當真如此?”云老看完那一段文字,便點了點頭,露出了然之色,“原來這人間子嗣是這般來的。”
“哪還有假,我這些日子潛心研究了這男女之事,便是想著為閣主分憂,不過見她與蘇公子進展如此之快,看樣子我們以后便不用再為了此事奔波了。”牧笛如釋重負的言道,顯然這些日子,他堂堂一位送葬者卻被紅鸞呼來喚去,想來也是頗為勞累。
“牧兄所言極是。”云老聞言,亦點了點頭。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不禁又問道:“可是蘇公子與閣主這般,會不會鬧出些好歹,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一看,以防萬一。”
“唉!不是我說你,這男女之事,最忌諱的便是旁人在一邊觀摩,你想啊,我們過去若是惹得閣主不悅。”牧笛痛心疾首的言道。“不過這其中想來定然兇險無比,不然以往那位白河遠閣主不是常與我們言道,時間最為兇惡的便是這男女之情。不過閣主修為高深,應當并無大礙,若是你真有空閑不如去看些如何教導孩童的典籍吧。”
“嗯?這是何意?”云老聞言不禁一愣。
“你想啊,閣主與蘇公子翻云覆雨之后,便是懷胎十月,皆是小閣主就要出世,我們這些做屬下的不得為閣主分憂?”牧笛白了他一眼這般說道,看樣子是對著云老的悟性有些不滿。
“哦。”云老拖著長音,點了點頭,終于是了然了此事。
他又看了看天際之上儼然已經戰在一起的蘇長安與紅鸞,想著十月之后小閣主誕生之事,心頭莫名有些期待,畢竟他這般年紀,還從未見過那嗷嗷待哺的孩童。
“好事!好事!”他這樣想著趕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生怕自己窺視引來閣主的不滿。
而身子也在那時轉頭朝著山下飛去,正如牧笛所言,他可得去尋找那育兒之法,好生研究,以防再引來紅鸞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