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明亮的細線從天際投射了下來,鏈接到突骨呂已經失去了氣息的身子上。
一道悠遠的簫聲響起,那位青色的身影緩緩向前走到了突骨呂的身側。
那簫聲之中似乎暗合某些天地至理,天地間某些氣機被那簫聲牽引涌向突骨呂的身子。
在那一刻,突骨呂的身子漸漸化作光點,如流芒一般散去,而他的英魂也在那一刻融入那道明亮細線之中,順著細線,飛速去往星海。
這是一個并不短暫的過程,但在整個過程中,方才還喊殺聲,驚呼匯成一片的沙場之上,卻驀然安靜了下來。
倒不是因為對于突骨呂的死的敬畏。
而是這位一襲青衣的送葬者,她周身所彌漫出來的那股威壓,著實令人膽寒。
即使是在場幾位蠻族的星殞在此刻都顯得唯唯諾諾,更何況那些尋常的士卒。
待到突骨呂的英魂已然消失在星海,那悠揚又帶著奇異魔力的簫聲戛然而止。
那位青衣送葬者輕輕的再次將手中的玉簫別在了腰間,她轉頭看向身旁那位低垂這腦袋,氣息微弱,但又執意挺直了脊梁的男子。
她說道:“你的時辰不多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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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并未有抬起頭,他頭頂的星光漸漸黯淡,那道老者虛影也不知在何時已然散去。
他聲音極為平淡,讓人難以從中分辨出此刻他心中的悲喜。
“嗯。”女子點了點頭,末了又說道:“你去不了那片星海。”
“劍靈,終究只是劍靈嗎?”北通玄抬起了頭,看向這位青衣送葬者問道。
“劍靈,終究是劍靈。”女子的回應與北通玄的問題如出一轍。
得到這般答案的北通玄臉上浮出一抹寂寞的神色,他伸手撫摸著手中那柄十方神劍的劍身,動作極為輕柔與緩慢,他修長的指尖顫動,由此可看出此刻他內心的某些波動。
十方神劍筆直的劍身也在此刻開始了顫抖,似乎在訴說眸中不舍,又像是在進行最后的道別。
“我做了數千年的劍靈,卻抵不過這人間惶惶數十載光陰。”
北通玄自言自語道,似有惆悵萬千,卻不知如何言表。
“去吧,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北通玄輕輕劍手中的劍去過頭頂,一道明亮的光點自北通玄的體內飛出,落入十方神劍之中,那是玉衡一脈的傳承星靈。那一刻十方神劍周身的抖動愈發劇烈,就像是在抵抗這些什么,但最后卻像是抵不過某些事物的召喚,他終于發出一聲悠長的劍鳴,身子化作一道流光涌入遠方的星空之中,朝著西嶺關方向躍去。
北通玄抬著頭,看著那神劍化作的流光越飛越遠,直到他再也尋不到它蹤跡,這時,他方才低下了頭,看向那位青衣女子。
“做太上很辛苦吧?”他這般問道,語氣中少見的多出幾分溫度,而他甚至也開始在這時化作光點緩緩散去。
女子瞥了一眼北通玄已經開始消散的身子,竟然耐下性子并不急于將之葬下。
“無愛無恨,無悲無喜。何來辛苦一說。”
女子搖頭道。
“當年我做了數千年的劍靈,自我生出靈智那刻起,我便見證一代又一代的玉衡傳人波瀾壯闊的一生。”
“我亦無愛無恨,我亦無悲無喜。可我卻有疑惑,究竟是什么讓那些玉衡傳人每每坦然赴死,每每苦侯一生。我不懂,但我想懂。”
“所以當師尊問我要不要做人的時候,我想也不想的答應了他。”
“我想知道為什么人會笑、會哭、會愛、會恨。我覺得若是不品嘗這其中滋味,或許我再做上千年萬年的劍靈,也是枉然。難道你就不好奇為什么她會在你的心中留下那樣一份執念,即使身為太上的你也難以抗拒嗎?”
北通玄緩緩說道,聲線中是不應屬于將死之人的從容。
“”青鸞聞言一陣沉默。“我不懂,亦不愿懂。”
“快點回來吧,未來的路很艱難,天嵐需要你,他亦需要你。”北通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敏銳的察覺到青鸞在方才臉上神情極為細微變化,他從那變化中看見了某些希望。
“”青鸞眉頭蹙了起來,她波瀾不驚的心中在那時起了些許漣漪,但她并不喜歡這種東西,她再次拿起了腰間的玉簫,輕聲說道:“你的時間到了。”
一道悠揚的簫聲在那時響了起來。
北通玄感到一陣虛弱,他知道,他的肉身將被葬于大地,而他的靈魂。不,他沒有靈魂,或者說他的靈魂并不能被稱之為靈魂。既然不是靈魂自然去不了星海,自然便會被葬下。永生永世,輪回千載,世上再無北通玄。
他的身子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他轟然倒下,那不大的聲響卻莫名的震耳欲聾,仿若泰山崩塌。
這座守護了西涼十余載的豐碑,終于倒了下來。
他看著星空,在失去意識前,最后一次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在藏云山上,一位少年成就星殞,他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中,他說:“十方,從今日起,我便是玉衡一脈的星殞,你與我相伴一生,仗劍天涯,行俠仗義,快哉,快哉。”
那時,那少年英姿勃發,豪情萬丈。
而后漢庭崩塌,天下大亂,男孩已經長成了男人。
他立于蜀地的戰場,腳下是百萬腐尸,他渾身浴血,他亦渾身浴血。他問他:“十方,師尊說守護蒼生是天道之命,蒼生劫難亦是天道之命。既然要我護佑又何須再起劫難,既然要起劫難,又何須要我護佑?”
那時,男人滿臉胡渣,眸子再不負當年光彩。
又是數十載過去,那個男人已經白發蒼蒼。
一日,他坐于天嵐院中,將他端詳于手中,輕撫它的劍身。他說:“十方,有人攪亂了天機,我尋不到我的徒兒,天嵐一脈,或許便會斷于我手。”
那時,老者的眉頭緊皺,眸子中是說不清道不盡的憂慮,為天嵐,亦為蒼生。
終于在一天,老者忽然問他:“十方,你愿意做我的徒兒嗎?”
那時的他雖然經歷千載歲月,可卻單純的想一張白紙,但無論如何,他向往著人,他在這千年的所見中,讓他對人產生濃烈的興趣。
于是老者用某些秘法,為他做了一個身子,而他便以一個人的姿態走入天嵐院。
他從一個孩童做起,體會了每一個人一生所會經歷的一切。
他敬畏他的師尊,敬畏天嵐的宗旨。
他慢慢長大,慢慢的學會如何做一個人。
有一天他遇見了她,亦愛上了她。
那應當是一段很美妙的日子,他沉溺其中,幾乎不能自拔。
可師尊的命令卻不容違抗,他告別了她,只身來到了西涼,開始隱姓埋名,開始做出許多在他看來并不對,但又不得不做的抉擇。
終于,有一天他可以回到長安,他滿心以為自己可以將之明媒正娶,彌補這些年的過失。
但一道是蒼生還是她的難題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是沒有過猶豫,不是沒有過的彷徨。
可他終究選擇了蒼生。這是一道沒有答案的問題,無隆擇什么,他注定會為此愧疚一生。在她倒在他的懷中那一刻他便有所預料。
否者他又怎會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輾轉反復,每每側夜難眠?
他想著這些年,想著這些事,最后腦海中的畫面終于定格在那一夜的長安。
她一襲紅衣,面若桃花。
他渾身素縞,狀若離人。
她來嫁他,他去送她。
他用最后的力氣伸出手探向自己的懷中,他想要在讀一遍那個故事。
但手卻落了空,那書他已經還給了蘇長安。
他有些失落。
“如煙,若有下輩子,我”他這般說道,但話方才說出一半便生生止住。
對于劍靈來說,沒有下輩子 “哎。”他又是一聲長嘆,仰頭看向星空。
穿越層層霧靄,他恍若能看見那顆已隱沒的星辰。
“師尊,通玄的路走完了。”
“愿如你所愿,星辰永照,蒼生不受劫難。”
言罷,他感到一陣疲倦。
他的雙眸終于緩緩閉上,在那時他仿佛又看見那個女子在對他微笑。
一如當年那般傾國傾城。
他的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
他輕聲說道:“再見,北通玄。”
終于,星光黯淡,終于簫聲漸息。
但晦暗的星空中,那道星光還是亮了起來。
“哎。”
一聲悠遠的嘆息響起,仿若穿越了無窮遠的光陰抵達此處。
“白河遠。他的命,我要了。”那是一個老者的聲音,悲涼又滄桑。
天地間一陣良久的沉默,隨后在不知多遠的遠方響起一道同樣沉重而深邃的聲音。
“玉衡,你已經死了。世間之事里還要插手?”那話語自然是在質問,可卻隱隱帶著一絲妥協。
“死又如何,我若不想死,你當真以為,就憑你們星辰閣的手段就能將我囚禁在星海?”
“”那聲音一陣沉默。在半晌之后,方才回應道:“只此一次。”
星海中的聲音并未有給予他回應,但卻是默認了他的條件。
那時一道燦爛星光灑下,將北通玄已經快要化作虛無的身影包裹,那星光仿若帶著某種力量,竟然就這般托起北通玄的身子,將他一步有一步的帶往星海。
“應行的路,你已行完。”
“應守的道,你已守住。”
“你做得起我天嵐院的弟子,當得起這星殞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