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要當官,無外乎科、蔭、捐三種途徑,三類官中當然都有治政能臣,但相比恩蔭當官,科舉出身出身都比較貧寒,更懂人情世故。相比捐科出身,進士及第多一些廉恥之心。尤其是捐科出身的,當官就是為財,不過戶部稅收好大一部分來源于此。
這也怪不得別人,隆泰六年到八年,當今皇上發動了與北周、東夷之戰,打打停停,雖然收回了幽云十六城等地,卻也將整個洪慶中興以來紅利全部打光。戰爭這種事情,本來拼的就是銀子,朝廷國庫空虛,只得通過賣官鬻爵增加收入。
隆泰十一年新政之后,朝廷逐漸控制捐科的名額,但捐官的價格卻一路飆升,在富足的區縣,一個知縣竟達十萬兩銀,幾乎相當于一些普通縣一年的稅收。
太原知府徐茂德是隆泰七年進士,及第之后一直在翰林院修史,當了八年的窮翰林,頗有文名,后來明帝朱悟能特簡(皇帝欽派,無人舉薦)擔任朔平知縣,不過十年時間便一路扶搖直上,直至太原布政使,官居三品。
來到太原知府衙門,徐茂德竟然親自迎出門外,我并非正式官員,對方是三品大員,這讓我有些出乎意料。徐茂德面容清瘦,身材修長,須髭修剪的整整齊齊,說話更是如沐春風。
早就聽說登聞院新任了一個監察,想不到竟如此年輕,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我又沒有跪人的習慣,于是按照江湖規矩行禮,說徐大人過獎了,在下不過一個小鏢師而已,路過貴地,本沒想驚動大人,所以沒敢前來拜訪。
徐茂德道,天下十八州路衙門,都巴不得你這位鏢頭行過他們地界,如今老哥占了個先機,到有些讓人艷羨了。
這話說得,雖然有點假,但聽著確實舒暢。徐茂德不過四十歲,政治前途還長遠。若按現在趨勢,將來太子登基后,正是他大展宏圖之時,我這太子身邊新晉的紅人,對于這些有政治抱負的人來講,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讓到知府公署,徐茂德摒棄左右,只留下張有為泡茶,我們則在一旁坐下喝茶聊天,說著一些朝廷趣事,聊到了在太原的見聞。
顯然,徐茂德放低身段接近我是有目的的。朝廷要員,嚴禁結黨營私,你若接近藩王,有犯上作亂嫌疑,若要接近東宮,更是大逆不道。想想也是,皇帝龍體正安,你跟太子那邊眉來眼去,這是要盼著皇帝早點歸西啊。
但是與我這種沒有正式官身的江湖人結交,就沒有那么多忌諱了。徐茂德跟我大談在太原府的執政方針,興水利、辦學堂、輕賦稅、重經商,一番話下來也讓我刮目相看。
大明朝能說會道的官員不少,真正能將這些話落到實處的卻少而又少。一般官員上任,不是被前任的虧空整的焦頭爛額,就是充當救火隊員應付各種突發事件,哪里有時間顧得上民生,但徐茂德確實做到了,至少在數據上,要比絕大部分知府要強的多。
一番聊下來,我受教不淺。一般上差來訪,下面的官員不是訴苦就是告狀,徐茂德沒這樣做,一來是跟我交情不深,我又不是官場中人,二來估計他也是想通過我向太子殿下表個忠心。沒準將來哪日朱潤澤登得大典,將來去京城辦事也多了個遞名剌的道兒不是?
兩人聊了半個時辰,徐茂德安排張有為宴請我,自己告辭去辦事。一般下面的州縣縣令拜訪,也不過這些時間。
來到六扇門衙門,張有為這才跪倒行禮,我說張總捕頭不必拘禮,你就當我是個江湖中人即可。話說,你是怎么知道我進城的?
張有為笑道,屬下一月前就接到孟總捕頭的公文,說監察大人不日便路過太原,早就叮囑城防那邊。再說大人的路引是由六扇門總部簽發,想不引起注意都難。
原來如此,看來入城實名登記這一辦法,確實行之有效。心想百密一疏,當時圖省事兒竟然忘了這茬,于是便讓張有為給我多弄幾個路引,以備不時之需。
我說久聞太原府治安良好,張捕頭功不可沒啊。
張有為道,這些都是知府 (本章未完,請翻頁)、臬臺大人功勞。本來臬臺大人也想見你,前些日子有公務在身,前往西水公干了。太原府臨近西涼,最近魏總督又在西涼那邊搞軍事演習,治安想不好都難啊。
那魔教在這邊尋釁滋事,六扇門難道不管嗎?
張有為略帶尷尬道,監察大人,江湖之事,六扇門雖有監督之責,但只要不妨礙民生,向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關隴黑白兩道與魔教的恩怨,也說不上誰對誰錯,六扇門也不便插手。
我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業余,轉而問斬魔大會之事。
張有為道:今年以來,魔教為爭奪水路碼頭與關隴武林沖突不斷,一開始雙方還比較隱忍。六月份,關隴李家的二公子李翰林醉酒在六賢樓調戲魔教黑袍羅剎,結果被弄瞎一眼,切斷一臂,雙方引發沖突。
李伯陽暴怒,帶人一路追殺,在馬家堡大打出手,事后抓了黑袍羅剎,之后魔教與李家多次交涉無果,雙方約定十月初七在杏花嶺以武論道,李家在中原廣發英雄帖,這才有了斬魔大會之說。
我問道:江湖上傳聞,魔教在關隴一帶無惡不作,濫殺無辜,還殺死馬家堡一百多口人,可有此事?
張有為說:魔教雖然窮惡,卻也算守江湖規矩,江湖傳聞也有不實之處。李家控制江湖言路,一味抹黑魔教,也好讓這斬魔大會師出有名。不過,馬家堡慘案是魔教所為不假,至于為何,屬下也不得而知了。
我跟張有為要來最近的朝廷邸報,了解朝廷的最新動態。
齊王老來喪子,朱奇藝被追封為慶王,由其三歲的兒子朱優酷繼藩王之位,也算對朱快播有個交代。齊王本人則被皇帝中旨加封為山東、河南、淮南三路總督兼巡撫,這個任命未經內閣草詔,在朝廷中引起軒然大波。
太祖皇帝建國之初,明令藩王不得擔任地方官職,明帝不顧內閣反對直接頒發旨意,使得齊王在山東一帶總覽軍政大權。要知這幾州路有拱衛京城之職,一旦京城發生叛亂,這幾處兵馬可是進京勤王的第一波力量,可見明帝對齊王關愛有加。齊王三次上書請辭均被駁回,卻也未敢就任。
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則人事:著瓊州知縣宋思齊遷任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即日上任。宋思齊去年因寫了一篇《論親王府兵制度改革的必要性》主張削藩被貶為瓊州知縣,這才不到一年就被調回,還在兵部清吏司當值,這個安排耐人尋味啊!
第二日,大通商號的標書第二稿做出來,苗春雨聯系了一當地的烏龍鏢局與中原鏢局共保,我看完競標書之后直搖頭,心想也只能這樣了。于是跟柳清風約廖管事下午在醉仙樓打牌,著何友孝送去拜帖,廖管事竟然同意了。
估計有戲!柳清風說道。
來到醉仙樓要了個包間,三人一起斗地主,這種應酬打牌,說白了就是變個法子給廖管事送錢,求人辦事,總得給點好處不是?
誰料柳清風這小子今日手氣爆棚,半個多時辰,竟然贏了廖管事十多兩銀子,廖管事心疼的直嘬牙花子。
有一局,柳清風拿了王炸、四個二、一套龍。廖管事剛出張對三,柳清風直接王炸,口中還念念有詞:
王炸這種牌壓到最后出就沒有震撼力,必須開始就出。炸到你舉牌不定,炸到你口干舌燥,炸得你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廖管事臉色鐵青,我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差點就使出降龍十巴掌給他幾下。廖管事又輸了七八兩銀子,我忍無可忍,說你不去個洗手間?
柳清風直搖頭,我怕把牌運給尿沒了。
我拉起他走出門外,我們來干嘛了?
這不是打牌嗎?
打業務牌,你不會嗎?
我會啊,可手氣好沒辦法啊!
沒辦法給我想辦法!
被我訓了一頓,柳清風沉著臉回到座位,我說廖管事,這么玩沒意思哈,不如來五兩銀子一局的。這一局,柳清風剩下最后一張牌時,我看他又要跑,直接王炸給他堵死。
出到最后 (本章未完,請翻頁)一張,廖管事道:單三!
柳清風冷著臉,要不起。
廖管事一下午贏了二十多兩銀子,心情大為爽快。
三人直接在醉仙樓大吃了一頓,廖管事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臨出門,我拉著廖管事手道,廖老大,你看我們西涼這趟鏢貨的事兒。廖管事這才透露道,雁門鏢局的標書我們陸掌柜看過了,還算滿意。畢竟合作多年了嘛,至于費用嘛…
我遞過去十兩銀票,廖管事伸出一根指頭,然后諱莫如深道,我可什么也沒說哈!
那是自然!
第二日大通商號邀請我們前去開標,開標結果出來,雁門鏢局中標。
苗春雨嘲笑道:秦鏢師,昨日那三十兩銀子,從雁北路報銷,不太合適吧?
柳清風滿臉不悅:依我說昨日就應該贏光丫的,害我們賠了三十多兩銀子!這小子收了銀子不辦事啊!
剛走出門,廖管事就跟了出來,說道,對不住兩位兄弟了,這趟鏢是大掌柜親自拍板定的,老哥也無能為力啊。
柳清風說早知道這結果,前些日子讓魔教把你弄死得了。
我說你怎么說話呢。
然后跟廖管事道歉,我這兄弟心直口快,廖管事不要生氣。
廖管事說:這單鏢太大,我做不了主,不過大通商號在山西路境內還有些零散的業務,這塊我能說得上話,一年下來也幾千兩銀子,咱們不如先從這些地方做起如何?
柳清風頓時喜笑顏開,廖老大夠義氣,下次再有人追殺你時告訴我一聲,兄弟義不容辭!
廖管事一臉黑線。
回到鏢局,苗春雨換了一副嘴臉,對我們噓寒問暖。
我當然知他想的什么,這大通商號業務是我談下來的,按照鏢局績效管理辦法,自然算在我頭上。不過心想以后還得靠他們去具體操作,于是道:這業務便算在雁北路的賬上,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算這么清楚。不過,昨日那三十兩銀子…
苗春雨拍著胸脯道,昨日那五十兩銀子,當然要報銷了!
別介,三十兩就是三十兩。
我指了指何友孝,這小子跟個榆木疙瘩似的,哎!腦袋不太靈光啊。
何友孝聽了臉色死灰。
出了鏢局,何友孝追了上來,臉色不善道,秦鏢師,方才你那句話,讓我很為難啊。
我笑了笑,這幾日你跟我們走的這么近,我要是夸你兩句,以苗春雨的心性,還不把你恨之入骨啊。你也不用太擔心,若你真在雁北路待不下去,到時候到京城,我們小微事業部還缺人呢!
何友孝這才道,雁北路我算是看透了,一群人無所事事,為點蠅頭小利都爭得你死我活。
我說咱們給別人打工,就要低調做人,高調做事。你與他們不同,你還年輕,要主動做事,主動擔待。剛來那日我就說,凡事要想辦法,不要老找借口。
第二日,我跟柳清風離開太原,張有為給我們辦了幾個假路引,送我們出城,臨行之前塞給我一張銀票:這是我跟知府大人的一點心意,秦大人莫要推辭。
出太原西二十里是西門河,在渡口等了半個時辰,卻不見船家。我跟柳清風在河邊一處茶攤飲茶,跟茶博士一打聽,原來過了西門河便是杏花嶺,過兩日召開斬魔大會,這幾日這邊江湖摩擦不斷,前兩天還失手殺了一個船夫,那些船夫早已都躲得遠遠的了。
柳清風道,既然來了,關隴武林和魔教決戰杏花嶺,估計是江南武林大會后難得一見的盛事了,不去湊湊熱鬧,實在可惜了。
咱們做的保鏢生意,是非之地不久留,還是想辦法早點離開吧。
柳清風說,你看那個小妞兒,是不是在跟你招手兒?
我側頭看去,西門河中心一葉孤舟,上面站著一名青衣女子,面露微笑,看到我轉頭,輕揮了揮青袖。
我嘆了口氣,一會兒若打起來,你不用管我,盡管逃跑。實在不行,你就回太原城等我。
(本章完)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