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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年輕人…”
河原真知子就站在C區展廳的中央區域,前方就是被未知力量撕裂的弧形展臺。只是現在,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輪廓,人們的注意力,更容易被那些支離破碎的裂縫本身吸引過去。
這些裂縫是如此猙獰,破口巨大,使各個展臺碎塊之間無所支撐,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抗住上方沉重的設備,隨時可能垮塌。偏偏它們穩穩矗立在那里,越是近距離,越是看到細節,就越覺得不可思議。
按照原本的計劃,這里本應該在拍賣會開始前,就升到上一層,作為主要展區而存在。但此時正在會場上侃侃而談的少年人,直接催毀了這一計劃。
不過,周圍一些預裝的設備也還能發揮作用,這里便被臨時圈擋起來,作為半個后臺來使用,此時很多工作人員就在這里來來回回,處理各種問題——至少面上如此。
不管工作人員怎么忙活,都小心翼翼地繞過中央展臺區域。與此同時,還有一些來路各異的研究者,帶著大大小小的儀器,貓著腰,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鋼鐵裂隙之中,試圖從中找出更有價值的線索。
兩個不同的圈子,暫時并行不悖。
河原真知子就在這里,通過無處不在的屏幕和投影,關注著拍賣會的進度,看那位將她人生軌跡徹底扭曲的少年人,在臺上侃侃而談,同樣扭曲了其他人的思維和意志。
出奇的,她竟然沒有太多怨憎。
更多的還是羨慕,并且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如果治也長大之后,能變成這個樣子,應該也是值得欣慰的事吧。”
對入贅并早亡的工具人丈夫,她沒有太多感情可言,但倔強可愛的幼子,卻是她人生的重要支點之一。只是稍稍暢想一下未來,便是幻想的因素居多,也能夠消去心中些許塊壘,聊作減壓之用。
這份難得的自由思緒,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因為拍賣現場的一連串變化,總部在承受壓力的同時,也把更強烈的壓力乃至情緒傳導過來:
“混蛋!拍賣會的流程和人員你怎么能夠隨意更改?你是準備賭上富山幾十年的聲譽嗎?”
河原真知子無聲地吸了口氣,調勻呼吸,用恰當的平緩態度回答:
“副社長,我正是按照董事會的指令,取得了羅南先生的諒解,沒有占用我權限之外的任何資源。”
對面的嗓門驟然又拔高了一個檔次:“所以你是把我們富山家的名聲作為籌碼,輕率地拋出去了嗎?”
顯然,對面的富山慎吾——會長富山健太的親孫子,法理意義上的高順位繼承者,已經出離憤怒了,以至于脫口說出了一些不太合適的話。不過,他總算沒笨到家,后面又強行往回扳:
“董事會只給你可控‘流拍’的指令,再沒有其它任何權限。你是自作聰明,還是刻意繞開問題?你看看現在的狀況,那個該死的小子,竟然對會長點名道姓,這會對公司造成多么大壓力和被動!”
“副社長,原諒我有不同的看法。”
河原真知子依舊保持著平靜的語氣:“我認為,和大庭廣眾之下主動制造流拍相比,在強權下被動的接受,應該更合理也更容易為人所理解才對。畢竟,對方是在‘上位’圈子里的風云人物。
“而且,作為常務,而且是談判代表,在制度上我是具備臨時變更一級拍賣會流程權限的…”
“不,你沒有!”富山慎吾幾乎是在咆哮了。
“如果僅是一個傳聲筒式的工具人,董事會根本沒有必要把我投送到萬里之外的太平洋上!”
河原真知子的嗓子也多了幾分凜冽的金屬音:“恕我直言,按照副社長你的認知,是否根本就不指望、不希望本次公關取得成果?是否根本就是為了避免因為一時的勝利,而放大自身在強權下的卑弱呢?”
那邊“咣啷”一聲響,不知是什么東西倒下了,富山慎吾的嗓門狂怒之下反而是捏成了一團,就在喉嚨里翻滾:“河原,你確定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即使你是河原家族的代表…你在說這些狂悖之辭的時候,就等于是把家族的臉面扔進了泥涂里啊!
“可恥啊,河原!”
“啊,真對不起。”河原真知子用毫無誠意的語氣回應,“我會反省自己的。請原諒我在完成任務之后的過度興奮。”
然后,她掛斷通訊,唇邊卻又畫出凜冽的弧度,恰與此刻羅南那燦爛的笑容遙相呼應。
河原家族?毫不猶豫把她推出來的時候,不就已經做好 了獻祭犧牲的準備了嗎?
此前,她和屬下們所說的話里,確實藏著一個真實:她已經沒有回程的資格了,至少是那個作為“常務”的身份。
在接下這個燙手任務的前后,她也聽到了類似的風聲,偏找不到里面的合理邏輯,所以還抱有一絲希望,甚至抱有‘下克上’大翻盤的奇跡幻想。
但現在,她終究失望了。
如她所說,董事會根本不準備成功,確確實實是要將她做棄子,也只允許她做棄子。這種情況下,她的努力,反而成了叛逆。
這不是個好兆頭。
河原真知子終究是個常在商界打拼的優秀女性,尤其是在阪城那種傳統上就相對缺少‘女強人’土壤的地域,能夠冒頭,心志是很堅定的。
她心中已經做好了經歷低潮期的準備,也就不準備回去承受那些指定她命運的老家伙的訓斥和羞辱——她對內部傾軋之類的后果有覺悟,但對這種好似中彩票一樣的厄運,接受不能。
在蒂城直接轉機好了,會到新大陸,或者舊大陸內陸城市,調養一下身心…等到風聲過了,再做打算。
她這些年的積累,不管是財富還是人脈上,都足夠支撐她過一段閑適從容的生活。
當然,留在阪城的小治也,也是個問題。河原家族第四代繼承人的身份,未必有多么保險。
如果實在不行,她會在一段形式上的僵持過后,應某些人的想法,答應一段家族聯姻,她在四十到八十代的阪城政商界男性群體眼中,都還頗具價值。
又或者,再找一個合適的贅婿,利用婚姻,嘗試在新的領域重新爬起來。
河原真知子冷靜地為自己規劃前路,并開始圈定一些初步人選——她更清楚,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壓力排解。
但不管怎樣,留在翡翠之光號上已經沒有意義。河原真知子再看一眼拍賣臺上光芒四射的少年,徑直轉身往外走,同時聯系秘書,安排后續的行程。
“河原常務,你不能離開!”冷不丁地,有人搶在前面,擋住去路。
河原真知子一驚,也在此時,身后那個四分五裂的展臺,忽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且越來越響亮。
簡直是要整體垮塌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