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從光明到黑暗,再從黑暗到光明;從扭曲變形的實驗室環境,到毫無邏輯的沙塵暴碎片,再到熟悉的天空大地…最后就是半渾濁的水波,以及灌入口腔鼻腔的苦澀液體。
華點在水中沉浮,胸腹區域就像是被潑了硫酸,痛苦得手腳抽搐,止不住的嗆咳帶出了肺部的血液和食道氣管的咸水。
當前的痛苦,還有可能緊接著的致命感染和傷害,消耗了他絕大部分的精力,腦子也是混混沌沌的,可是只要實驗室最后一幅畫面,持續在腦海中閃回,華點以后的日子就可以笑著過。
爽啊,太爽了!
真神你也有今天!
那一刻,真神及其寄魂的肥龍,被發瘋的角魔一腳踹入了“樹洞”殘垣中。
事實證明,凈心那個狗東西所說的話,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什么“充分準備”,根本就是一坨狗屎——就在那一刻,真神親口把它吞了下去。
哎呀呀,竟然隔了一個肥龍,真可惜!
當然了,真神不可能就那么忍屎吞聲,在墜入“樹洞”乃至“沙暴”的第一時間,便爆發出了精神風暴,掃蕩整個實驗室。
洛元預言的場面,如期而至。
實驗室的虛空結構扭曲變形,處處滲漏,大量裂隙將在場的所有人都排出去,墜入不可測的虛空夾縫中。
華點還記得,洛元所說的幾個與他腕表同樣命運的倒霉蛋。從目前的情況看,他算是同類人員中,比較幸運的那個。
從實驗室里彈出后,他順著某個不可理解的“孔道”,穿過了虛空屏障,重新回歸到熟悉的地球時空。而且墜入了一處高原咸水湖里,減緩了沖擊…輻射污染之類,暫時不用考慮了。
“嘭!”
身邊又傳來沉悶的水響,有人比華點稍微落后一步,撞入這片咸水湖中,而且很快發現了他,伸手拽著他的肩膀往上拉。
華點先是一驚,待翻著白眼,勉強分辨來人的輪廓,心頭便放松下來,嘴里含糊抱怨:“剛才真要被你害死了!”
對方沒有回應,華點被提上了岸,就仰躺在岸邊的泥涂中,然后…對方就不管他了。
“要不要這么狠!”
華點喉嚨里冒著污水血沫,眼前發花,只看到對方站在湖岸邊,伸手比對西沉的太陽確認方位,然后就在空氣中比劃著完全看不懂的圖案,延續了其在實驗室中的一貫做法,似乎是在計算什么…
“喂,萬塔,萬院長,這邊真的要死人了。”
數秒鐘后,結束一段計算的萬塔,終于給出回應:“安東尼的應急處置很不錯,我拉你上來的時候,也借助水體的浮力幫你做了正骨和部分凝合修復,你死不掉的。”
“還真是啊!”
華點也發現了,最初受傷的時候,他連說話都困難,感覺心肺器官均被倒插的胸骨給戳壞掉。可現在,除了多半逃不掉的感染,一切似乎還好。
他咽了口血沫,道一聲:“謝謝。”
這一聲是真心實意的。不為別的,只為萬塔此前的立場…要是形式上能再圓融一些就更好了。
萬塔的態度并不因為一聲“謝謝”,而有什么變化。他表情平淡,蹲身檢查了一下華點的胸骨復位情況:“目前還好,但如果要長途跋涉的話,仍然很危險。你有沒有接應?”
“如果我的團隊耐心足夠…”
“聯系他們,如果能夠快速抵達最好。如果計算沒錯,我們這幾個人,是被隨機投送到半徑七十多公里的范圍內,彼此并不算遠…真神目前是有些狼狽,但主要是因為肥龍被困在‘沙暴’中,他不想丟掉這樣優質的信眾。一旦緩過手,我們大概率還是跑不掉。”
“我擦!”
華點當下操作通訊器,與自己的團隊建立聯系。總算他平時人品還過得去,通訊很快接通了,兩邊互相確認了方位。
“他們調飛梭過來,至少要40分鐘…隱蔽飛行的話要更長時間。”
萬塔“哦”了一聲,不見太多情緒,也不管湖畔泥涂環境,就坐在華點身邊,“借一下通訊器。我的壞掉了。”
華點忙把通訊器遞過去,解鎖了權限:“用吧,盡管用,你這邊也有接應?能不能更快一點?”
“不,并沒有。目前我們只能拼概率。”
“那…”
“我只是想把一些消息,發給最應該知道的那個人。”
華點第一時間沒聽懂,等回神醒悟的時候,萬塔已經把信息發出,通訊器丟回。
“喂喂,你不會是發給…那個羅教授吧?”
萬塔沒有回答,但華點已經知道了答案,便覺得胸口又痛了起來:“這條信息發出去,公海上那場拍賣會轉眼就要崩你知道嗎?”
萬塔毫無回音。
華點還待再說,卻忽地想起,實驗室隱藏的位置,連真神都找不到。只有洛元這種前成員才能分辨出來。大概的位置發過去,又有什么用?
還是說,萬塔已經可以準確定位?
如果是這樣,他又是怎么確定實驗室位置的?
華點的腦子很亂,想阻止已經沒了意義,想究根問底思路又不清晰,最終只能是長嘆一聲:
“去球,反正這里不是個善地,我能制止雇主的盲目投資,不讓他摻合天照教團勢在必得的資源,只憑這一條,他就該給我發獎金。
“唔,你用我的通訊器,要是那位小羅教授找回來,我也可以和他建立聯系…這十天在實驗室的見聞,也許可以賣個好價錢?”
萬塔終于開口:“你每少說一個字,恢復期就可以提前一小時。”
“呵呵,我以前也是惜言如金,肯定是凈心那條舔狗傳染的…”華點何嘗不知自家的身體狀態,但緊繃的心弦和持續抬升的壓力,只有通過嘮叨來緩解。
畢竟,他面對的可是超凡種啊!
還不只一位。
這趟買賣,從根子上講,可以說賠得底掉,對自家的生意人脈,是極大的打擊,以后阪城方面的生意,怕是要全部pass掉!
華點心煩,他閉上嘴,也閉上眼睛,辛苦調勻氣息,調節心肺功能。但腦海中,還有一個問題難以索解,繚繞不散:
究竟是誰?
劫后余生,華點的腦子越來越清醒,他可以確定一件事:不管角魔那個神經病,情況惡劣到什么程度,都不可能去踹真神的屁股。
脫離常規的事實,多半有一個合情合理的暗扣環節,私下發揮作用。
聯想到角魔最近的糟糕狀態,還有真神和洛元兩位超凡種降臨的方式,華點順理成章地做出一個推理,也讓他的心臟再度抽搐:
“喂,萬院長,會不會除了真神和洛元,還有另一個…參與?”
用幾乎同樣的方式,卻更加精妙無痕的操作。
他是不是想太多?
萬塔沒有和他討論這一話題,低頭幫助華點捏合處理胸腹的器官組織。純物理的手法,卻非常精到,華點哼哼唧唧的挺是受用,漸漸地思維便有些渙散,不再費那個腦子了。
這樣過了幾分鐘,萬塔突然停了手,更準確的說,是把手移到了華點口鼻位置,輕輕蓋住。
本來閉眼享受的華點,一下子睜開眼睛,他也是機警,沒有廢話,忍著疼痛屏住呼吸,收斂氣機,只當自己是一個死人。唯有眼珠子咕嚕嚕亂轉,試圖從萬塔臉上,搞清楚他關注的方向。
華點的察言觀色并未成功,實在是此前被彈射到這里,對周邊的環境完全沒概念,而他的精神感應范圍,明顯和萬塔差距較大,對應的觀察毫無意義,只能把自己搞得越發云里霧里。
不過華點有一個最基本的認知,實驗室里那幫人,能夠讓萬塔慎重對待的,也只有兩位,不,也許是三位超凡種…會是哪個?
數秒鐘后,華點聽到了某種震顫的聲音余波,在荒蕪的高原上,肆無忌憚的傳播著。因為距離比較遠,變形很嚴重,但從氣息的節奏判斷,應該是笑聲,完全沒有節制的笑聲。
對于一位經驗豐富的間諜而言,推理和判斷是基本功,幾秒鐘的功夫,實驗室里剩下那五位的面孔和性格,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基本的判斷清晰起來:
角魔,只有那個神經兮兮的角魔,才會發出這樣的笑聲。
不過,現在再稱他為“角魔”,就已經不精確了,天知道在這瘋子后面,還藏了怎樣的一位大人物!
還好,不是最糟糕的結果。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去不足10秒,華點腦中驟然眩暈,來自于不可知側的燦然強光,如同扶桑神樹上并行的日輪,穿透照徹了重重虛空,讓本來厚重難以逾越的屏障,變得虛渺脆弱,一觸即潰。
以華點仰面看天的角度,正好能夠看到,澄凈的天空中,驟然蒙上了一層陰霾,那是一只在復雜光線環境中扭曲膨脹的陰影之手,從華點無法觀測理解的虛空維度,拍擊而下。
自然時空的光影輪廓,在這一刻扭曲消融,大有蒼天傾頹之感。
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