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讓儒家眾人都感到有些不解的是,為什么在學宮之內最好殺伐,甚至是好大喜功的兵家眾多大佬,居然一個個正襟危坐,無有一人下場與秦楓辯論。
莫說是大佬們了,就連麾下的教習都沒有一人擅自上前挑戰秦楓。
簡直是詭異得出奇。
如果說他們是存了想看別家笑話的心思,卻又不像。
兵家三位大佬肅穆威嚴,無一人有譏誚之色。
這讓本來想不動聲色用一縷文氣偷偷粉碎秦楓體內文臺的言一諾出奇地有些猶豫。
要知道,兵家雖然沒有祭酒晉升五位夫子之位,但是…
兵家掌管整個上清學宮諸多星辰的衛隊,以及各個派出書院的衛隊,都歸兵家操練和使用。
所以兵家流派的掌門人又在私下被稱為“兵夫子”,意思是五位夫子之外的無冕夫子。
“雖然兵家掌門孫神武不在,但是兵家傳人楚惜白卻在場。莫不是這小兔崽子跟兵家達成了什么秘密的交易?”
言一諾心內微起波瀾,終于還是按下了偷偷出手的念頭。
此時此刻,蘭溪之畔,僅剩下最后三股勢力。
荀有方與周圍擁護他的儒家弟子,看樣子就絕不會插手的法家眾人,以及意圖不明,但作壁上觀的兵家眾人,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寥寥十數人了。
比起之前辯手如林,大舉壓迫秦楓一人的情況,已大不相同。
秦楓淡淡一笑,他抬起手來,朝著對岸的荀有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霎那之間,整個蘭溪對岸,皆是倒抽冷氣的聲音。
終于,法正開口了:“我想這次曲水流觴文會已沒有必要再比下去了。”
法正起身,看向荀有方等人說道:“難道你們覺得戰勝了一個以一己之力辯贏百家之人,已接近油盡燈枯的人,會讓你們很驕傲嗎?”
法正指著面色異樣發紅的秦楓,又指了指端坐在位的言一諾,站在他身邊的主持人崔巍,以及與秦楓面對面而坐的荀有方,他沉聲道:“難道你們覺得,這等落井下石的卑劣行徑,會讓你們名垂青史嗎?”
他抬起手來,指著上天,沉聲道:“就算你們此舉符合文會的規則,也不會為此遭受圣人的責罰,但是——生民易虐,蒼天難欺!”
法正剛要開口,言一諾已是給崔巍使了一個眼色。
崔巍當即喝道:“大膽法正,你既站在正方一側,便要為正方說話,你故意擾亂文會秩序,罪不可恕,限你立刻離開文會,聽候發落!”
法正聽到崔巍的話,驀地冷笑了起來,第一聲是冷笑,第二聲則直接是放聲仰天大笑。
“好你一個罪不可恕!”
法正猛地摘下自己代表法家傳人的黑冠,他捧在手里,如捧住一方傳國玉璽那般,他冷笑道:“我是法家傳人,不是你儒家傳人,我倒要看看,你崔巍,你言一諾能奈我何!”
他大聲笑道:“你們上清學宮儒家做得了這等卑劣丑事,還不允許我說嗎?我倒要看看,事情鬧到圣人那,圣人會幫誰!”
言一諾臉色微露猙獰,就在他抬起手來的時候…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開口說話了。
“法大哥,不必了!”
秦楓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卻透露著堅毅與果敢,他看向正對他而坐的荀有方,有沙啞的聲音說道:“荀有方,請你賜教!”
這一下崔巍這點沒笑出聲來。
本來法正這般胡攪蠻纏,讓崔巍等人的地位非常尷尬。
沒有想到的是,秦楓居然主動要求與荀有方一戰。
這簡直就是自己找死啊!
崔巍趕緊說道:“既然秦楓你主動請戰,那今日就算你輸了,你也無話可說,是不是?”
面對這個崔巍明顯給自己挖的坑,秦楓并不著道,他沙啞聲音,輕聲說道:“千秋功過,后人評說。”
秦楓目光盯住面前的荀有方,竟是讓后者有一種被禿鷲盯住的難受感覺。
“既然有人不怕千秋后人悠悠之筆,我若退后一步,他便得寸進尺百步,不若畢其功于一役!”
荀有方聽到“畢其功于一役”頓時就氣得七竅生煙,他厲喝道:“秦楓,你屢屢激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這是自己找死,須怪不得我了!”
秦楓淡淡一笑,依舊抬起手來,手掌向上,只說了一字:“請!”
荀有方怒極反笑,他大聲說道:“好,那我問你,你可知讀書人的三不朽是哪三件?”
秦楓淡然說道:“立德,立功,立言,是為讀書人的三不朽。”
荀有方見秦楓從容開口,不禁冷笑道:“你既知如此,當知立德是在第一位,你經世家卻主動將第一位定為立功,凡事講究經世致用。”
他見秦楓不說話,言辭便是更加跋扈囂張起來:“這等自甘下賤的行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如何在諸子百家之中作萬世師!”
秦楓聽到荀有方的詰問,眼睛余光又看見了微微點頭的言一諾,心中頓時了然。
這最后一問,必然不僅僅是荀有方自己參悟出來的,至少也是經過了言一諾的點撥,甚至這等拿讀書人的最高追求“三不朽”來抨擊經世家的狠招,本身就是言一諾自己參悟出來的。
甚至有可能是當初他對抗于林時就一直留著沒用的勝負手。
此時此刻,便交由言一諾在曲水流觴文會上提出,用以一錘定音。
秦楓看向面前的荀有方,他淡淡一笑說道:“好,那你問我一個問題,我便也問你一個問題,如何?”
荀有方微微一愣,秦楓卻是聲音沙啞,緩緩問道:“孔圣在《論語》中曾言,以一言說盡讀書人之遠大抱負,你可知是哪一句嗎?”
荀有方本來還以為秦楓要故意問一些偏門的旁經,來讓自己答不上來,削弱他的氣勢。
須知氣勢上若是輸了幾分,在如今這種最關鍵的辯論上,的確是會影響到勝負的。
只是,此時此刻,他聽到秦楓居然問的是《論語》中的字句,荀有方心中大定。
他當即冷笑,略一思量,張口便說道:“這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