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羅林往北,是一片由奇峰怪石組成的石林,喚作“鬼神窟”,鬼神窟里的峰石,在黃昏的時候,總是會發出火焰般的光芒,這些光芒彼此交錯,猶如鬼神竄動。
如果某個穿越重生的少年在這里,自然能夠知道,這是華夏土地上特有的一種地理現象,喚作“丹霞”,但周圍那些愚昧的百姓,卻又如何知道這些?自是不免把這里,當做鬼怪聚集之地,并隨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傳說,越傳越夸張,越傳越離譜。
然而此刻,卻有一批兵馬,涌入了鬼神窟,這些人,顯然并非普通的官兵,卻也不是一般的流民,他們頭上戴著紅巾,身強體壯,訓練有素,進入鬼神窟之后,便自發的散了開來,忙碌著各自的事情。
內中,有一名穿著紅衣的女將,大約雙十年華,身材高挑。只見她策馬而入,紅裙猶如火云一般卷動,下馬之后,將馬隨手扔給旁邊奔來的小兵,自己踏步往前。
穿過了一片石林,在她的前方,一個少年背對著她蹲在那里,看著地上畫著的,奇奇怪怪的線條,這些線條縱橫交錯,又夾雜著一些誰也看不懂的符號。
“軍師,我們已經全部退出了融州城,”那女將繞著地上的那些線條,踱到少年對面,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現在該怎么做?”
蹲在地上的少年,慢慢的抬起頭來,他的臉上,戴著古怪的青銅面具,周圍怪石嶙峋的丹霞峰散出的光芒,交錯地照在他戴著面具的臉上,猶如鬼怪一般猙獰。
同一時間,融州城內,到處都是官兵。只是,此時此刻,殺回融州城的這些官兵,頗有一些茫然。
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誰知殺回來后,匪兵早就已經撤走,城里的糧草、物資也全都被搬運一空。
羅龍遙策著馬,在城中狂奔,身為一名沖鋒陷陣的武將,此刻的他,風塵仆仆。在府衙前下了馬,他匆匆的踏入府中。
一名儒將正與幾名副將在那里商談。他急急的拱手鞠躬,道:“大人!聽說大人已下令起兵,圍剿鬼神窟?”
那儒將道:“不錯!”
羅龍遙急道:“大人,萬萬不可,那紅娘子,乃是鐘相的養女,其一身武學,幾不下于鐘相,她所率的紅巾軍,即便是在去年叛軍大敗,那自稱‘混世魔王’的鐘相被殺之后,都未能剿滅,不同于尋常賊寇,這一次更能攻下融州…”
那儒將喝道:“她有何本事?不過是趁我軍大意,城內空虛,被她覷了個空子,搶了糧就走,現在已查得他們藏身之處,還怕他們翻了天不成?”
羅龍遙趕緊道:“大人,紅巾軍的大本營一向是在鳴山一帶,正因為鳴山易守難攻,到處都是密林、水路,八荒宣撫司方才始終拿他們無法。現在他們搶了糧,不回鳴山,反而逃到鬼神窟那種絕地,此事頗為古怪…”
旁邊一名副將冷笑道:“不過是回鳴山的路上被我軍阻截,不敢與我軍作戰,如喪家之犬般逃到鬼神窟去,有何古怪?”
羅龍遙急道:“大人,此事必定有詐…”
那儒將因融州城被匪兵攻破之事,深怕朝廷怪罪,若能盡快剿滅紅巾軍,拿下紅娘子,或許還能挽回一二,如何肯聽羅龍遙勸解?當下文氣一放,滿城皆驚,朝羅龍遙喝道:“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你身為武將,不敢奮勇直前,如此貪生怕死,成何體統?本官已經下令出兵,汝再蠱惑軍心,我必將你在陣前問斬!還不退下?”
羅龍遙不敢再多言,惶惶而退,到了外頭,轉身看向即將落下山頭的夕陽,長長的嘆一口氣…
另一邊的廣場上,一名陀著背的老者,回過頭看,看到了仰天長嘆的羅龍遙。
廣場上,堆放著一些尸體,老者正帶著一批沉默寡言的人,為這些尸體灑上特制的藥水,用密縫的布套裝起。
回過頭來,老者看到了那一臉無奈的武將,夕陽的光線,照在他那沾滿塵土的軟甲上,是一種孤寂而又落寞的感覺。
“老唐,”旁邊一名孔目,拿著簿子道,“以往這一帶運尸的事,不都是僵尸門在做么?什么時候歸到你們赫沖門來了,說起來,僵尸門的李舵主,這些日子也好久沒見到了…”
老唐呵呵的笑著:“李舵主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
那孔目笑道:“什么回老家了,是被你們殺了吧?哎,算了,你們這些江湖人,哪天不死上十個八個,那才是奇怪的事,管你們僵尸門赫沖門,這里的事你們給我做好就行。”
老唐點頭哈腰:“那當然,那當然…”
“不要跑,有本事不要跑,你停下來…我一定不打你!”
黃昏下的縣城里,一個紅衣紅裳的少女拿著短弓,追著一個文弱少年跑來跑去。
“喂喂,是你讓我教你們新姿勢的…”
“讓你教我們用弓的姿勢,你…你那是霸王硬上弓的姿勢好不好?”紅裳的少女,追著追著就臉紅了。
沒有營養的打鬧過后,太陽慢慢的下了山。到了傍晚,春箋麗與寧小夢又到林中練了一會箭術與劍法。
這一次寧江只是老老實實的在旁邊看著,畢竟,下午時一不小心差點玩過頭了,而且其中一個還是他妹妹。
春箋麗原本就是以劍舞聞名京城,小夢的璇璣劍舞同樣也是美輪美奐,兩人彼此對劍,猶如蝴蝶穿花,賞心悅目,單是在一旁看著,就已經是一種享受。
差不多到了亥時,她們練劍結束,一同出了林子,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忽有十來人從石橋上沖下,有人大叫道:“找到了!”“是不是就是這兩個娘們?”“一定是她們,把她們抓去再說。”…
三人突然被圍在中央,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定睛看去,見這些人俱是身穿皂衣,手提樸刀,顯然是本地的步兵巡檢。
所謂樸刀,相當于小型的關刀,與關刀不同的是,樸刀的刀身與刀柄是可以卸開的,合在一起時,可以當作關刀一般的長兵器使用,卸開來后,則分成一刀一棒,一般情況下,是將刀插在腰間,提著棍棒,視犯人的威脅,決定使用棒還是刀。
在大周王朝的地界中,樸刀幾乎是正式的捕快又或是步兵巡檢的標配。
突然間被這些步兵巡檢圍上,三人多少有些訝異。為首的巡檢官對著春箋麗和寧小夢喝道:“好大膽的兩個丫頭,傷了人還想跑?”
春箋麗與寧小夢對望一眼,春箋麗道:“這位大人,你們是否認錯了人?”
那些兵士對望一眼,一時間也不太確定,畢竟這三個人實在太過鎮定,雖然其中兩名少女帶著寶劍,看上去像是江湖中人,但江湖人,在他們這種地方也不算少見。那巡檢官喝道:“難道不是你們打傷了趙公子?”
春箋麗笑道:“你們說的趙公子卻又是哪位?我們著實不知道。”
她這一笑,百媚千嬌,看得那些兵士心動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石橋的另一邊,一名男子帶了幾人,兇神惡煞的往這邊趕來,這男子錦衣破碎,臉龐也被人狠狠的抓了一道,頗有一些狼狽,看來的確是被人揍了。巡檢官道:“趙公子,你看看,可是她們?”
那趙公子猛然間看到春箋麗與寧小夢,怔了一怔,待要說不是,卻發現她們比那個抓傷他的少女還要美上不知多少,幾可說是國色天香般的佳麗,竟是看得失神。
像這樣的美人兒,在江南水鄉,或許還能遇到一些,在越嶺一帶,可以說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一時間竟是看得癡了。
那巡檢官再次問道:“趙公子,可是她們?”
趙公子心中沉吟:“雖然被剛才那兩個賤女人逃了,但這兩個丫頭,卻要比剛才那兩個強上不知多少,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來歷,但顯然不是這一帶的人,如果能夠收入房中…那才真的是福氣。”于是故作遲疑:“天太黑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巡檢官立時會意過來,冷笑道:“那就是有嫌疑了!”喝道:“把她們帶走!”
“且慢,”寧江踏前一步,淡淡的道,“事情還沒有弄清,就想要抓人,你們巡檢司就如此沒有王法么?”
那巡檢官冷笑道:“看你也像是個讀書人,那我就告訴你,這位可是南劍宣慰司宣慰使趙大人的侄兒趙元松趙公子,你說王法?南劍宣慰司的話在這里就是王法,至于巡檢司?那是什么狗屁?”
寧江恍然,在這種偏遠之地,宣慰司可以說是軍政合一,雖然用的是“步兵巡檢”的名頭,但這里的弓兵巡檢與步兵巡檢,根本就不歸巡檢司管,而是直接由宣慰司調度,難怪他們敢于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抓人,在這里,天高皇帝遠,宣慰司的權勢可以說是大于天。而這位“趙公子”既然是宣慰使的侄兒,那對于這些人來說,即便是辰州太守,都還沒有這位趙公子金貴。
而此刻,大約是平日里仗著宣慰司的名頭,囂張慣了,這位趙公子看到小夢和箋麗的美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先把她們抓了再說。
想到這里,寧江冷笑道:“什么事都得講證據…”
“那是什么?!”那巡檢官指著春箋麗的腰大聲喝道。
眾人看去,只見那紅衣的少女腰間,竟然掛著一柄精致的短弓。
巡檢官冷笑道:“你說王法?禁止帶弓箭入城,這個總是王法了吧?把他們拿下!”
那些兵士齊聲大喝,這里天高皇帝遠,他們原本也就不在乎什么“王法”,更何況現在“王法”還在他們這一邊。
大周王朝的律法上,的確有平民禁止攜帶弓箭入城這一條,其實并不只是弓箭,還包括了關刀、長槍一類的長兵器。但是對于春箋麗來說,這一路上穿州過府,也都沒遇到什么問題,無非就是展顏一笑就能解決的事,除了對上寧江這個大混蛋,她的這一手還從來沒有失敗過。
現在這些人抓住這一點,倒確確實實是讓他們無話可說。雖然誰都知道,這跟她帶弓入城根本沒有關系,而一旦被這些人抓走,在這種地方,她和小夢會有什么下場,簡直可想而知。
兩個少女同時看向了寧江,在這些事情上,她們早已習慣了聽從他的安排。
眼看著這些兵士逼近,寧江一握拳頭:“他們是官府的人,那人又是南劍宣慰使的侄兒,沒有辦法了…只能忍耐。”
忍耐?春箋麗吃驚的看著他…對這些人忍耐?他真的要讓她們被這些人關進大牢里去?
那趙公子臉龐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就跟以往一樣,只要他報出來頭,在這種地方就沒有人敢招惹,不要說是他們,就連龍虎山正一教,對著南劍宣慰司不也只能點頭哈腰?可以說,在這種地方,他們趙家就跟土皇帝沒有什么區別。
那巡檢官更是不擔心這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和兩個千嬌百媚的少女能夠做得了什么,一聲大喝:“拿下她們。”
四名兵士持著棍棒、鐵索沖了上來。春箋麗扭頭怒視著寧江:“你…”沒有想到他是這么軟弱的人。
刷的一聲劍響,瀑布般的劍花就在這個時候陡然閃現,棍棒、鐵索飛上了天,間伴著飛起的手指和幾縷血光。沒有想到穿齊胸襦裙的少女說出手就出手,那四名兵士慘叫聲中后退,持著棍棒和鐵索的手指都已經被切下,得勢的少女幾乎是裹著劍花,毫不猶疑的沖過他們,寶劍如同夜色間閃耀的煙花一般燦爛。
“她…”春箋麗吃驚的看著直接出手傷人的寧小夢,喂喂,不是要忍耐么?你不是最聽你哥哥的話么?你哥哥都說了要忍耐…
“你在做什么?還不動手?”寧江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不是要忍耐么?”春箋麗睜大眼睛瞪著寧江。
“對啊,忍耐,”寧江雙手虛虛的往前一推,作了個“請”的姿勢,“忍著點,別打死人!”
刷的又是一道劍光,一名兵士發出慘叫,整只右手被斬成了兩段送上天空。
“這也叫忍耐?”春箋麗不可思議的指著寧小夢的背影。
“這不沒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