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應該叫你…樞密院的和公公?”
男孩看著轎中那面白無須,看上去不過就是四十歲左右,與昨晚在太廟后山與另一個女人一同攻擊他的“錦袍長須的老者”看起來完全不同的太監。
他負著雙手,嘴角的那份嘲弄,愈發的深了。
和公公的心卻猶如墜入了無敵的深淵,因為對方不但找上了他,還喊出了“天洪祭司”這四個字。他固然可以嘗試著裝出錯愕、驚疑等模樣,以誘導對方,但他知道這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以這男孩虐殺司徒蕾、方訪晴、鄔雨秋時的血腥手段,就是真的找錯了人,他恐怕也是先殺了再說。
昨晚避開了他和幻月祭司的聯手襲擊,一轉頭,卻堵在了這里。
天洪祭司再一次確認,他們遇到的是真正可怕的敵人…雖然這樣的確認,在此時此刻,已經是全無意義。
“什么人?”旁邊的幾名侍衛,或是持著長槍,或是持著樸刀,朝前方的男孩喝問,但竟然無一人敢于沖上前去。
雖然只是一個孩子,或者說,明明只是一個孩子,給他們的感覺,卻是毒蟒一般的兇殘,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識的生出不要去惹他的念頭。
黑風陡然間瘋狂卷來,轟然間,大轎粉碎,彌漫的黑煙中,這些侍衛不知所措的散開,回過頭來,驚異的發現,原本被他們所保護的和公公,竟然跟這男孩戰在了一起。一道道黃光騰起,明明只是一個太監的和公公,他的攻擊竟然出人意料的剛烈,由上而下的一個劈擊,嘭的一聲,石面崩開,腳步再錯,旋臂攻擊,有褐黃色的土氣,從四面八方往和公公涌來,讓他的形象在瞬間變得偉岸。
幾乎是肉眼無法看清的幾個瞬間,兩人起碼交手了數十次,明明身體沒有任何的接觸,氣旋卻在兩人之間不斷的爆裂。嘭的一響,男孩往側面滾了開來,單手往地面一撐,抬頭的那一瞬間,大腿裹著黃光朝著他的下顎追至。
男孩雙手一按,下一刻,他整個人都向后拋了出去。
在京城這原本就緊張到極致的氣氛中,長津橋上的爭斗,很快就傳播開來。詳檢司的高手最先趕到,其中一人驚呼道:“蝙蝠公子?”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的男孩,通過偷襲殺掉全清真人的男孩,此時此刻,看著橋上那身法鬼魅的孩童,每一個人的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蝙蝠公子,而且深信自己沒有猜錯。一群捕快紛紛拔出自己的兵刃,想要沖上前將他拿下。
“等一下!”一個聲音卻在這個時候,冷冷的喝令道。
“岑捕頭,為什么不讓我們上?跟他交手的可是樞密院的和公公…”
“樞密院的和公公…會武功么?”將眾人喝住的岑飛虎,冷冷的問道。
其他人全都怔了一怔…對啊?
和公公是太監…他會武功么?
他們一同看去,原本以為根本不會武功的、樞密院的和公公,他的一身實力卻是異樣的驚人,來去如電,身軀猶如不斷的在漲大,他的武學以腿攻為主,然而詭異的是,他的每一擊,都有神秘的土氣被他吸扯而來,原本平整的石地,莫名的就出現了黑色的斑駁,猶如被經年累月的風沙啃食過一般。
他不但會武功,而且顯然附加了某種神秘莫測的術法。
他的實力很強,比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強,即便是岑飛虎,也確信著,如果對上和公公的不是那個男孩而是自己,恐怕早已被和公公那兇猛的攻勢,踢得血肉橫飛。
然而,如此兇猛的攻勢,卻始終沒有能夠踹中那個男孩。男孩閃避、騰挪,踏著詭異的步子不停的后退、走位,在和公公那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下,全無一絲凌亂。兩人戰到一隊車馬旁邊,護送車輛的人早就已經嚇得逃開。嘭,一輛車廂翻滾著沖向男孩,男孩旋身中一擋,明明看上去沒有用上任何的力道,車廂卻是詭異的停住。
轟然間,車廂四分五裂的往周圍碎散,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在四分五裂的木塊,以及飛散的貢品間身影交錯。
遠處,馬蹄奔走,有儒將率數百兵將趕來。“發生了什么事?”那儒將低聲喝問。
岑飛虎沉聲道:“蝙蝠公子…還有和公公好像也有問題,他隱瞞了他會武功的事實。”
那儒將驚疑不定,然而他既已趕到,不能不管,一聲大喝:“一同拿下!”眉心祖竅的文氣,轟然間同時往兩人卷了過去。
文氣卷過兩人的那一瞬間,蝙蝠公子仿佛道了一聲“來得好”,攻勢不但未停,反而更盛,就像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刻,一團黑氣瘋狂爆開。
發現這廝竟然不受文氣影響的那一瞬間,天洪祭司已經知道不妙,對方的實力毫無疑問要勝他一籌,而他已開始受到文氣壓制。暴喝一聲,他以同歸已盡的態勢,朝男孩瘋狂撲上。
一黑一黃兩團能量彼此相撞,轟然炸開,粉塵彌漫,煙消塵止的那一刻,眾人只看到和公公那偉岸的身軀猛然間爆了開來,一個身影破塵而出,抓住了他沖天而起的腦袋,落在橋邊的石欄上。
原本還是勢均力敵、難分難解的兩人,在文氣席卷的那一瞬間,驟然分出了勝負,一時間,所有人都呆滯在那里。在眾人的注目之中,男孩立在石欄上,手提首級,背對著他們,冷冷的道:“拜火教天洪祭司…授首于此!”隨手把首級往身后一扔,縱身向前,迎著東方初生的旭日,躍向那波光粼粼的河面。
這一瞬間,眾人仿佛看到了躍過龍門的飛龍…
今天乃是金榜放榜的日子,本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然而,伴隨著這份熱鬧的,還有更多的混亂,前晚三名千金小姐被虐殺,昨晚又有好幾位大家閨秀,突然不知所蹤,而其中,竟然還包括了吏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鄭安的兒媳程雅絲,啟封府和刑部原本就亂成一團,樞密院院事和泰和公公被蝙蝠公子所殺的事,卻又在這時傳來,制造出更大的混亂。
百年以來,京城從來不曾出現這樣的亂子,自新春之后,京城接連出事,讓大家都有一種瘋了的感覺。然而科舉是整個大周王朝的根基,甲榜放榜,依然是重中之重,不可能為了這些事停下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兵馬巡邏,各部門的巡捕全都加班加點,盡皆出動,而承受著最大壓力的,無疑是啟封府、刑部、以及三法司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跟瘋了一般。
昨晚有許多閨秀失蹤…樞密院的和公公,被蝙蝠公子殺了…蝙蝠公子殺了和公公后,說“拜火教天洪祭司授首于此”…
眉嫵臺中,身穿紅衣的春箋麗,聽到這些消息的第一反應是困惑。
樞密院的和公公,是否就是天洪大人,說實話,她并不清楚。在她的印象中,天洪大人是有胡須的,長得也頗為魁梧,根本不像是個太監。
然而這證明不了什么。
以天洪大人的本事,就算他真的是太監,出現在她面前時,也有無數種方法讓她看不出來。
天洪大人不可能會將他自己的身份,寄托在她這種隨時都會被放棄的小人物身上,不只是她,她相信,包括程雅絲等人在內,都不會有人知道天洪祭司大人在京城里的隱藏身份。
只是,如果樞密院的和公公,真的就是天洪大人,那蝙蝠公子又是如何將他找上的?娘親又是否有危險?接下來又會發生些什么?
春箋麗不安的,在自己的屋子里踱來踱去。
春箋麗很清楚,昨晚必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前晚三名姐妹被虐殺,考慮到讓善女神降世,需要足夠的、體內有圣凰血的處女來主持儀式,娘親和天洪大人不可能不有所行動,昨晚失蹤的,全都是她的“姐妹”,應該是被娘親保護起來了吧?
但是并沒有人通知她離開,她心中不安,知道因為上次的事情,自己已經不被娘親和天洪大人信任。
現在應該怎么做?她茫然的不知所措,逃走?她知道那是沒有用的,母親隨時可以找到她,而且她也不愿意就這樣離開母親。而那蝙蝠公子,也早就知道她是拜火教中的一員,雖然她還是沒有弄懂,為什么前晚,明明可以隨手殺掉她的蝙蝠公子竟然放過了她,但是,以這蝙蝠公子展現出來的神秘手段,想要在他的手下逃脫,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自己這一邊的人,已經開始不信任她,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到簡直是變態的敵人,反而將她放過,雖然幻月大人是她的娘親,但是她在京城的頂頭上司是天洪大人,現在又傳來天洪大人被殺的消息。雖然她也不知道和公公是否真的就是天洪大人,但是考慮到殺他的人是那鬼神莫測的蝙蝠公子…其實她的心中已經信了。
叩,叩,叩!
門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一名舞姬在門外道:“姑娘,外頭有人求見!”
春箋麗道:“不見,今天誰來都不見!”如果是娘親又或是其實還沒有死的天洪大人,根本不會讓人發現他們,如果是蝙蝠公子,那就更不會讓人通報。所以,不管來的是誰,她今天都不打算見…
外頭的舞姬卻又說道:“來的可是銅州第一才子、寧江寧會元…”
春箋麗一聲驚呼:“是他?”
前來眉嫵臺見她的,竟然會是寧江?這讓她的心中頗為意外,不管她如何猜測,都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會是他。
要不要見他?這個時候的春箋麗,心中頗為猶豫,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她實在是不應該跟寧江扯上更多關系,他與她接觸得太多,只怕早晚會被她連累。而且、而且那日自己明明是為了他好,讓他早點去跟長公主行周公之禮,她一個女兒家,羞恥的向他暗示這種事情,原本就已經是非常的難為情。
可恨的是,他竟然好心當成驢肝肺,反而在司徒蕾和方訪晴面前透露出來,害得她被娘親懲罰…話又說回來,前晚蝙蝠公子剛出現時,明明殺氣是那般強烈,結果竟然放了她,難道是因為,她當時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可憐,以至于連蝙蝠公子都因為同情而不想殺她?
如果是那樣子的話…他好像又間接的救了她…
“那就…讓他到園中等我吧!”明明知道,不應該再跟他接觸的,只是,不知怎的就這樣說了出來。
門外的舞姬去了,屋子里卻傳來一陣慌亂,衣柜的開合聲,木盒不小心打翻在地的撞擊聲,“哎呦”一聲輕呼,然后又是其它各種雜聲…
當寧江站在園中,看著小塘邊的蜻蜓,聽到身后的動靜,轉過身來時。
眉嫵臺的臺柱,那帶著青春氣息的少女,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襦裙。
縷金百蝶窄袖對襟碧玉紅精美襦衣,襯著藕合色繡金蘭抹胸,抹胸的頂邊綴著金線,剛好位于小巧鎖骨的略下方,纖挺的胸脯裹出有致的峰形。
襦衣很長,垂至及膝,裙內是天青色的下裳,腰間束著宮絳,在右腰處結著吉祥如意的彩結,一眼看去,青春靚麗,猶如人間尤物。
或許是因為修習過媚術的原因,雖然也沒有太過刻意,不經意間,一舉一動已經在展示著自己的美麗,原本就是與鸞梅和小夢同一級別的美女,這種有意無意間展示自己美麗的姿態,又讓她顯得有些不同。寧江其實并不喜歡太過做作的女孩,不過現在純以欣賞的眼光看去,倒也覺得,還算是賞心悅目。
突然間意識到,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認認真真的打量著自己,春箋麗莫名的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她輕輕地低下頭去,裝作并不在意的樣子:“寧公子,不是馬上就要放榜了嗎?”是啊,馬上就要放出金榜了,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
寧江笑了一笑,道:“昨夜新作了一首詩,也不知作得如何,剛好無事,想著過來請箋麗姑娘賞鑒一下。”
春箋麗眼睛微亮:“公子請言。”
寧江踱了兩步,搖扇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池月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