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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考官經驗豐富,跟醫藥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能夠分辨出來并不足為奇。然而徐小樂才多大年紀?若說年輕人記性好,能背書,這是天經地義的。可背功之外,連眼力都如此強悍,難免叫人感慨后生可畏。
徐小樂嘿嘿一笑:“因為今年還沒下霜呢!”
今年還沒有下霜,也就是說還沒有能夠入藥的桑葉,那么今年拿出來的桑葉必然是陳年桑葉。
“這桑葉一入手,我就覺得有些輕。”徐小樂道:“仔細一聞,沒有藥庫的雜味。我就可以肯定是新葉了。
“若是陳年桑葉,難免會吸收庫房里潮氣,所以入手會略重一些。再說了,庫存的老桑葉怎么可能不沾染雜味?除非有人見了庫房只存桑葉。即便只存桑葉,聞起來也有一年一年染上去的氣味,層次分明,不會像這個只有單薄一層。”
尤良鵬的一雙老眼都睜大了許多。
包彭祖也嚇了一跳:“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徐小樂不以為然道:“進出藥庫多了,總能想到的吧?”
徐小樂的確經驗不足,這也是局限于他的年齡。然而徐小樂卻在以自己的先天優勢和后天努力拼命彌補這個不足。
魯藥師毫不藏私地傳授他辨識藥材的知識,徐小樂也能夠做到點滴不忘,舉一反三。然而要如此細致地觀察事物,詳加分析,卻不是人人都能自覺做到的。事實上很多人即便有老師長輩督導他們去做,也還是做不到。
譚公超撫著胡須:“徐小樂,如今只差一件事了。”
徐小樂問道:“什么事?”
譚公超道:“你這個名字不像是官人的名號。你還是得改一個,好報到禮部、太醫院存檔。”
惠民藥局大使雖然是不入流的吏,卻是有朝廷憑信的官人。考慮到小樂這個名字太像乳名,叫起來不大氣,寫出來不文氣,在踏上新的人生旅途時改個名字,討個口彩,也是普遍的做法。
徐小樂沒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問題,反倒還覺得堂上三位老爺的名字也不見得有多么高妙。
他就推辭道:“等我回去問過嫂嫂再做定奪吧。”
譚公超道:“我們這邊考完,明日就要送部照去太醫院和禮部,哪有功夫等你?你不著急走馬上任,我還著急交鑰匙呢!這樣,我幫你改個字,讀音一模一樣,寫在文書上顯得高雅一些,你覺得如何?”
徐小樂想想名字無非就是給人叫而已,寫在紙上的次數終究有限,就道:“譚公是要改哪個字?”
譚公超就道:“昔年謝靈運有詩:‘白云抱幽石,綠筱媚青漣’。筱者,箭竹也,中通外直,此蘇子所謂不可一日或缺之雅物。用它如何?”
徐小樂一想,道:“的確不錯,就是跟我的‘樂’字搭不上。”
一旁包彭祖就插嘴道:“你那個‘樂’字去了就是,徐筱,豈不干凈雅致?”
徐小樂連連搖頭,就道:“我這個‘樂’字是跟我兄長的‘歡’字相承,若是沒了這個‘樂’字,人家還以為我是獨子呢。丟人丟臉都沒關系,‘樂’字不能丟!”
包彭祖哈哈大笑:“你有的是樂子,還怕沒樂子?”
譚公超就道:“筱樂也可以解作‘清竹之樂’,怎么搭不上?不會要你丟人丟臉的。”
徐小樂不肯放棄這個“樂”字,又沒有更好的同音字能替代,只好接受了譚公超的解釋,打躬作禮道:“多謝譚公。”
徐小樂再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新名字:徐筱樂。
他心中暗道:過幾天回家,嫂嫂肯定要問我考得如何,是不是取中了。我自然要仔細跟她說說考試的事,也少不得要說這個新名字。到時候嫂嫂肯定要問:“小樂呀,你的新名字叫什么?”那時候我就一本正經地說:“叫徐筱樂。”嫂嫂肯定是一副懵懵的模樣說:“這不就是你本來的名字么?”
徐小樂想到這里,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縣醫署里往來之人,看到一個少年邊走邊笑,雙目失焦,仿佛瘋了一樣,紛紛矚目。
徐小樂渾然不覺,突然腳下踢到了門檻,重心前傾,整個人朝前一撲,眼看著就要摔個狗啃泥了。卻要說他終究是練了導引術和輕身提縱術的人,雖然后者練習次數尚少,但是這兩門功課對人的柔韌性和控制力實有極大助益。
徐小樂絆倒的同時,自然而然勾頭縮頸,收腹送肩,以肉最厚的肩頭搶先著地,然后順勢將撞擊力導向后背,過臀之后借力而起——不料沒起來…便滾在地上,完全沒有受傷。
一團人影立刻奔了過來,關切問道:“小徐大夫,你沒事吧?”
徐小樂一抬眼就看到胖胖的藥膳館老板。他咧嘴笑道:“我滾得可帥氣么?”
胖老板臉上肥肉抽了抽,道:“何止帥氣,簡直叫我驚為天人!”
徐小樂身子一繃,利索地跳了起來,拍打身上的土灰,說道:“你們在這兒等我么?”他看到適才那位黑臉大叔也站在旁邊。
胖老板終于發現徐小樂是個不會聊天的孩子,不過既然說破了,倒也省去了許多客套。他自我介紹道:“不才趙俊達,這位是戴浩歌戴世兄。我們二人在此等小徐先生出來,正是要做東為先生慶賀呢。”
徐小樂朝黑臉漢子笑了笑,心中暗道:沒想到你都有這么文氣的名字!很好很好,如今我也有啦,并不輸給你。
他就道:“你們年紀大,叫我小樂就是了。不過慶賀什么的倒是沒必要,我不過就是為了掛個官醫的名頭,以免病家不肯信我。”
趙俊達是做買賣的,自然不會叫話頭落在地上,當下接口道:“終究是得償所愿,好事一樁。不管慶祝不慶祝,飯總是要吃的,走走,我癡長幾歲,厚著臉皮做個東道,你們可不能不給面子啊。”
徐小樂覺得這人說話挺有意思,想了想,就道:“你一個昆山人,來吳縣做什么東道?咱們去醉月樓,我來會鈔。”
趙俊達提出做東,當然不肯叫徐小樂會鈔。兩人就話語糾纏起來。
戴浩歌在一旁打量徐小樂,心中暗道:本以為他會恃才傲物,目高于頂,哪里知道竟有這般豪爽任俠之氣。此人可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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