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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2節 曹操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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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這架織機…

  趙達見曹操說了這幾個字后就沒有說下去,注目在那織機上,苦苦思索曹操的用意。他跟隨曹操多年,可說是只要曹操一動念,就能琢磨到曹操的心意,進而替曹操解決未言明的問題。若非如此,他怎能深得曹操的器重,讓群臣、甚至天子劉協都為之敬畏?

  天子、群臣或許不怕曹操,卻怕趙達、曹棺、盧洪三人。因為眾人均知,曹操行事還有規則會守,可這三人做事素來不擇手段。什么君臣綱常、俗理在這三人眼中均是狗屁。

  國家機器體現的是當權者的意志,當權者的意志,才是一切規則的根基!

  趙達算是曹操的影子,說是曹操肚子里的蛔蟲也不足為過,可如今的他,卻是益發的對曹操的想法難以理解。

  許都城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涌,除玉璽被劫、旱魃重出、曹丕遭遇怪人行刺等事外,近些日子來,許都城尚有太多的意外發生。以趙達的頭腦,早看出所有事情的矛頭均像指著曹操。

  按照曹操以往的風格,早讓他趙達秘密處置。有人敢要造反,他趙達就敢殺一儆百、甚至斬草除根的鏟除一切禍患。

  可曹操雖聽他趙達稟告了諸多要事,卻始終無動于衷,今日若非單飛前來,曹操甚至不想再見他趙達。

  司空怎么了?他如何不知道眼下的危機?既然如此,他為何根本沒有對策,他不像運籌其中,這種事情若不詳加考慮,多年的努力豈不是要毀于旦夕?

  趙達憂心忡忡之際,就聽單飛道:“這架織機很有些年頭了。”單飛看得出那織機是尋常之物,使用年限甚久,多處有磨損的痕跡。

  曹操本是木然,聞言方道:“這是丁香用過的織機。”

  單飛“哦”了聲。他不是心理醫生,卻看出曹操的心事重重,“丁夫人…如何了?”

  曹操沒有回應,半晌才道:“我這一生,行事少有規矩,亦是難言對錯。”

  單飛知道人之稱謂多是社會等級層次的反應,哪怕天皇老子面對知己真情流露時,恐怕也少自稱為朕,因為有點腦子的皇帝都知道,若是那般自稱,就不是在和朋友平等的說話。聽曹操不用“孤”字自稱,單飛暗想這會兒的老曹倒沒有官派架子,很像是和知心朋友交談的樣子。

  澀然笑笑,曹操又道:“旁人如何評說我無關緊要,我自認做的很多事情問心無愧。當年朝廷征我為典軍校尉時,我想的只是為國討賊立功,圖死后得題墓道:‘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平生之愿足矣。”

  他說話時沒有回過身來,單飛只看得到他眼角的皺紋、鬢角的華發還有那孤獨的身影,他那一刻倒相信曹操說的是真心話。

  “可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曹操終于轉過身來,看著單飛。

  單飛微驚。

  他記憶中的曹操,著實不怒自威,這本是大權在手多年養成的氣度。若非如此,歷史也不會傳下曹操曾為捉刀人的典故。

  可如今的曹操卻是雙目中滿是血絲、面色灰敗,著實一副頹廢的模樣。單飛從醫者角度來看,曹操竟然是有點垂死的跡象。

  這怎么可能?據他所知,曹操要到十數年后方才逝去,但如今看來,曹操竟像已是時日無多?

  單飛終于明白趙達為何憂心如焚,還是靜待曹操的下文。

  曹操又道:“我很快發現只憑一腔熱血,無法適應這個險惡的世界,于是我就開始研習丑陋的規則。很多人只是不知、或者不想相信這規則的存在,可只要你知道這些事情,要去學總是不難的,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放棄你天真的夢想!”

  單飛突然感覺曹操竟和夜星沉的想法很有些類似。或者也可以說,這是這世上某類人共同的走向——都想做個好人,但在真實的生存土壤中,都變得偏離了初心。

  曹操喃喃道:“以誠待我的人,我亦以誠待之,以詐對我之人,我亦以狡詐對之。想要害我的人,我反擊起來,不會有絲毫的憐憫。想要得到權利的人,我就用權利吸引他,想要得到名氣的人,我就給他名聲…”

  看著單飛,又像是什么都沒有看到,曹操繼續道:“學會世俗丑陋規則的我,開始不再覺得欠旁人什么,我也始終這么告誡自己,因為欠了什么,終究要還的。可我內心卻有個聲音一直提醒我,我還欠一人太多太多。”

  默然了許久,曹操終道:“我欠丁香實多!”嗓子瞬間就啞,曹操盯著單飛,嗄聲道:“你可知道,她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就一直跟著我。那時候我和她缺衣少食,全憑她靠這織機紡出了衣物,換取我和她…不屈辱的活!”

  他像是對單飛敘說,耳邊卻一直響起織機“篤篤”的聲響,那聲響其實沒有一日止歇。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那些年我活的和野狗一樣,沒有任何人看得起我,可丁香不同,”曹操啞著嗓子道:“她在最容光的時候嫁給了最落魄的我,為了我,她忍受太多人異樣的目光、屈辱的呵斥、甚至她的雙親以關系斷絕要挾,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嫁給我…”

  看著曹操激動的臉龐,單飛默然。他腦海中閃過當年酒樓初見丁夫人的那一幕,那時身為天下第一人的曹操,對丁夫人的呵斥沒有不滿,有的只是愧疚。

  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能知道這些,能做到這些的人,總算還有著人性…

  “可在我最榮耀的時候,她卻要離開了我。”曹操聲音哽咽,“她從未向我索取過任何事物,我卻從她那受惠太多太多。我知道是我的錯,我始終想要改過,我知道丁香不再對我懷有希望,可她還將希望放在子修的身上。于是我將子修帶在了身旁,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的一切可以交給子修…我不再圖什么題墓之字,想的只是我還能不負丁香的期望。”

  單飛沉默,他知道子修就是曹昂,可他亦知道曹昂的結局。

  “可子修先我而去,而且還是為我而去。”曹操聲音嘶啞道:“子修隨我出征的時候,騎的是丁香為他親選的‘絕影’戰馬。宛城一戰,生死關頭,我沒有保護住子修,反倒是子修將絕影戰馬讓給了我!”

  房中寂靜,只有曹操內疚的聲音在激蕩。

  “絕影死了,子修也去了。只有我…活了下來。”曹操看起來只比死人多了口氣的模樣,“可那時的我為鼓舞士氣,拉攏人心,居然當著手下的面說——宛城之敗,孤不心痛子修之死,只是痛心典韋的逝去。”

  單飛記得這被歷史記載下來的話。

  “我這么說自然讓手下更加忠心耿耿…”曹操喃喃道:“可我那時從未想到過,我這么做,讓丁香徹底對我絕望!她絕望那讓她曾經希望的人,為何會變成那般冷酷狡詐的模樣!”

  單飛無語。

  “自那以后,我就沒有見過丁香的丁點兒笑意,每次再見,我們不再有昔日的任何情意,而更像三世的仇家。”

  曹操自語道:“我知道,我這都是自作自受,可我那時還不承認有負丁香,我只認為自己不過是做錯了一些事情,男人怎會不犯錯?我犯的只是男人常犯的過錯。”

  單飛輕嘆一口氣。

  曹操繼續道:“我還期望能彌補自己的過錯,我還希望倉舒能幫我挽回丁香,我一直認為我在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回。”慘然的笑,曹操直勾勾的看著單飛,“你可知道當年在酒樓內,丁香為何會對我失望?”

  ——曹阿瞞,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單飛瞬間回想起丁夫人那時的言語,也記得曹操那時的落寞,卻未言語。

  曹操似也沒有期待單飛會回答,“如今不但丁香對我失望,我對自己也是著實的失望。”眼淚終于涌上了眼眶。

  哪怕是一世梟雄,終究亦有著難言的神傷。

  “因為我一直在欺騙著自己,因為我不過是個懦夫,我始終沉醉在虛幻的榮耀中,害怕挫敗,始終不肯面對自己的懦弱。在酒樓時,懦弱的我只敢將責任推給妙才;在宛城,懦弱的我將死亡推給了子修;不久前,懦弱的我還膽怯的將自己的期望放在倉舒的身上、一個孩子的身上。”

  曹操淚盈眼眶,啞聲道:“沒有人提醒我,我也假裝不知的不再提醒自己,子修死了,我不知悔過;丁香離去,我不知認錯;如今連倉舒都是為我而死,可我還如個懦夫般的祈求丁香的原諒?”

  淚水肆意的流淌,曹操痛苦道:“我自己都不能再原諒自己,如何能得到丁香的原諒?可是、單飛,你知道嗎…”

  曹操戳著自己的胸口,嗄聲道:“我這里很痛!我的心真的很痛!我就算殺了再多人,也不能緩解我的心痛。”

  趙達默然,他屢次想要勸說曹操,可到了這種時光,相勸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他知道曹操這句話是對他而說。

  “單飛,我知道你是極有本事的人。”

  曹操上前一步,一張臉痛苦的扭曲道:“我不想再做個懦夫,可如今哪怕我死,都已不能解決我面對的一切。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訴我,事到如今,我不敢奢望什么原諒,可我如何能讓一個垂死、將要離我而去的丁香,不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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