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熱力灼燒,庭中冷意凝結。冷意不停的從夜星沉、楚威的身上散發而出,寒了眾人的脊背。不過除寥寥幾個知情人外,余眾盡皆糊涂,已不知道夜星沉在說什么。
楚威不語,可他是否明白夜星沉在說什么?
夜星沉盯著楚威,一字字道:“楚威,我知道你是個自詡公平的人,那你告訴我!你有膽就當著這里所有人的面、當著單飛的面…”
眾人聞言微怔,不知道夜星沉為何單獨提及單飛。哪怕是單飛,亦困‘惑’夜星沉言語的用意。
“你告訴所有人我說的是否有錯?楚天賜有沒有說錯?那時你是不是一定要殺了楚天賜?哪怕他是親生的兒子!”夜星沉說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尖刀般刺在楚威身上。
楚威后退一步。
風吹過,動‘蕩’樹木枝條無依,那看似強悍無邊的老者忽然有著說不出的軟弱。
夜星沉卻沒有趁機出手,繼續道:“你不說,不意味著你不知道。你身為云夢秘地的當權人、楚天賜的父親,更沒有道理不知道,楚天賜那時其實已要死了。”
單飛心中一顫,就聽夜星沉一字字道:“那時候他錯用長生香導致自身加快衰老,哪怕他逃出云夢澤,也活不了幾個月了。”
早衰癥?
單飛聽到夜星沉這么說,腦海中驀地閃過這幾個字。在他那個年代,有一些人一出生就會衰老的比常人要快很多,換句話說,那些患這種病的人在二十歲的時候,或許就有八十歲的身體。醫學的解釋是這是罕見的疾病,無法發現原因,也無法醫治。
當初單飛看到楚天賜的時候,只以為這是個極為年邁的長者,后來他才知道楚天賜居然是楚威的兒子。這么說楚天賜誤用長生香后,是‘激’活了人體潛在衰老的基因?
單飛經歷這多變故,對三香的認知益發的深刻,那一刻有所觸動,似想到什么關鍵所在,一時間卻又說不出來。
“可他明知要死、明知會被你們追殺、明知被你們抓到帶回云夢澤還是要死,他也一定要逃出云夢澤。”夜星沉又道。
眾人心中有些困‘惑’,一時間倒不知道這個楚天賜究竟有什么目的。
單飛卻突然想到那個叫楚昭的憨憨少年,他那時也想到楚天賜曾對楚天理的言語弟弟,大哥無能再實現爹的希望,可真不想昭兒再如我一樣,大哥不敢求爹…
“單飛,你應該知道楚天賜究竟要做什么?”夜星沉突然道。
見眾人均是望過來,單飛略有沉‘吟’才道:“他的目的是…想要兒子楚昭…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楚威身軀震顫。
夜星沉盯了單飛半晌,這才輕嘆道:“你果然懂得。”
單飛心中澀然。旁人或許一頭霧水,但他卻能從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早知道楚天賜既然明知死也要逃,唯一的目的就是親人的生。為了讓楚昭活下去,楚天賜不惜做任何事情。
良久,夜星沉這才又道:“楚天賜知道自己無力再保護兒子,可楚昭渾渾噩噩的就如進入狼群的羊,他怕兒子受到傷害,一定要給兒子找個依靠。但他知道若有人知道楚昭的身份后,必定會想方設法的算計楚昭。他那時只信單飛,但找不到單飛,他就找上了我。”
頓了片刻,夜星沉哂然道:“在他看來,我似乎比什么荊州牧、朝廷的司空、將軍都要可靠一些。”
曹棺、孫策知道夜星沉是在諷刺二人,卻均是沉默。
“我那時問他,我的確有能力幫他,可我為何要幫他?”夜星沉又道。
相思等人暗自皺眉,心道人家那般可憐你還這般問,實在有點不近人情。西域諸國的首領倒有大半暗自點頭,心道世事的確如此,沒有好處的事情誰會去做?這個夜星沉看起來倒也是同道中人!
這些西域國的首領整日都是在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上做文章。眼見夜星沉雖是手段狠辣,可連單飛、楚威這樣的人物都是奈何不得,自然想著如何要討得夜星沉的幫手。
“楚天賜對我說只要我肯幫他,我提出的條件他都會認真考慮。”夜星沉繼續道:“于是我和他做了個約定我說只要他回轉云夢澤,我管保楚昭不會有任何問題。因為只要楚天賜回到云夢澤,那一切目光自然會落在他的身上,就不會有人再去理會渾渾噩噩的楚昭。以我的能力,安排楚昭到一個沒有危險的地方,自是不成問題。他一口應允。”
沉默片刻,夜星沉凝聲道:“我只是和他做了個約定罷了。我沒有失約!”他說到這里,并沒有一絲慚愧,“我也沒有強迫他什么。”
“然后你就把楚天理的行蹤泄漏給蔡瑁。”孫策冷冷道。見夜星沉只是笑笑,孫策凝聲道:“你這般作為,難道不知道楚天賜必死無疑?”
“我不知道!”夜星沉突然道。
眾人均是一怔。
楚威喃喃道:“你知道的!無論你如何狡辯…終究是你…”望見夜星沉冷諷的眼神,楚威話到咽喉,卻不能說出口來。
“為何不說下去?”夜星沉的笑容中帶著無盡的譏誚,“為何不再將殺死楚天賜的罪名推到我的身上?楚威,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知道殺死楚天賜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是你一手將兒子‘逼’上絕路!真正的殺人兇手絕非我夜星沉,而是那個叫做的楚威的人楚天賜的父親!”
楚威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起來,本是充滿死寂的手掌亦無力的垂落下來。單飛見狀,心中有了絲憐憫。他知道這是個死結,種下死結的恰恰是楚威自己。楚威一路追到樓蘭,看似要殺了夜星沉為楚天賜報仇,但在楚威的內心,又何嘗不知道始作俑者恰恰是他自己?
他終究還是自詡公正的人…
一個要臉的公正人,始終無法泯滅自己的良心。
楚威現在能殺死的人,看起來只有自己。
夜星沉冷漠又道:“我真的不知道,原來有時候一個人寧可相信外人,也不會相信親人;我真的不知道,原來有時候有人為了權威顏面,明知是自己的過錯,卻一定要將罪名推給別人;我真的不知道,原來有些人為了掩飾自身的過錯,可以無情的對親人痛下殺手,事后非但沒有絲毫愧疚之‘色’,反倒希望殺了別人來掩飾自己的罪責!”
“住口!”
楚威只覺得夜星沉句句如針刺在他的心中,讓他瞬間痛得撕心裂肺,他霍然提掌就要拍過去,可見到夜星沉冷漠的眼光,卻始終無法出手。
“為什么不出手?”
夜星沉又問,見楚威痛楚不堪的模樣,夜星沉仍舊并沒有憐憫之意,“你們這些人豈不都是這樣?”
他說到這里時,目光再次空‘洞’。面對的可說是云夢秘地的第一高手,他居然好像視而不見。他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時空,回到數百年前的那一幕。
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他的眼中再沒有任何親情,有的只是憎惡和不屑,“是你親手‘逼’死了你的親人,為何你還能一副問心無愧的神‘色’?我知道的,你們都是一路貨‘色’,一切都是你們自己的問題,可你們為了自己的臉面和尊嚴,卻一定要想方設法的將罪名安在別人的頭上哪怕他是你的親人!至親的親人!”
緩緩看向孫策、曹棺,夜星沉冷漠道:“你們為何不說點什么?在我想來,你們這時候應該說點什么才對?”
曹棺和孫策均是心中不安。
他們的確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卻是哽住難言。對他們而言,夜星沉換了個人般夜星沉變的讓人陌生,也更是冷酷。
“我們要說點什么?”單飛終道。
夜星沉搖頭道:“不是你們,而是他們!”他看著曹棺和孫策,很是嘲‘弄’道:“在他們眼中,我夜星沉就是十惡不赦、一切動‘蕩’之源。但我做錯了什么?”
忽然輕輕嘆口氣,夜星沉幽幽道:“一個人如果能放下心事去死,也是件無憾的事情!”
眾人聽到夜星沉這么說,不知為何,驀地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幾乎像是從墳墓中傳來的嘆息。
曹棺的眼皮突然跳了下。單飛亦是神‘色’有點異樣。
“我不過是做了件讓楚天賜放下心事去死的事。”夜星沉終于又道:“我做的事情,我不會推諉,我可以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可你們曾經做的事情,你們敢不敢明目張膽的說說?”
見眾人沉默,夜星沉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竟有著莫名的凄涼之意,“你們不敢說的,因為我雖自認不是好人,可你們何嘗比我高尚許多?”
微有停頓,夜星沉的目光從眾人身上緩緩掠過。除了單飛外,無論哪個接觸到夜星沉冰冷的目光都是為之凜然。
“因此你等要殺就殺,要打就打…”
夜星沉最后望向了楚威道:“千萬不要再說為了親人、情不得已的謊話,那種話只能騙騙三歲的孩子、騙騙那些無知的傻子,落到我的耳中,只能讓我惡心!”
他話音方落,楚威已在怒吼聲中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