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瑟,吹冷了澤中的靜寂。
單飛感覺到臉上微涼,抬頭望去時,就見到有紛紛細雪從空中灑落。寒冬的云夢澤終降了第一場雪,涼的和白蓮花臉上的淚水一樣。
單飛扭過頭去,低語道:“蓮花,這時許都恐怕早就落雪了。過年了,大錘和虎頭最念的人多半是你。”
白蓮花聽單飛這般說,抹去眼中的淚水,破涕為笑道:“他們肯定也會念著單大哥,對于我們來說,單大哥待我們一直和親人一樣,也只有單大哥對我們和親人一樣。”
“一直和親人一樣?”
單飛喃喃念著這句話時,神情略帶苦澀,半晌終道:“我記得和你們初見的時候,曾和尹老大賭了一場。”
我怎不記得?
白蓮花鼻梁酸澀,望著那凝立沉吟的單大哥,心中暗道單大哥,你可知道,自從你將我拉到身后、站到我身前保護我的那一刻,我心中就再沒有了別人?那天日頭高照,但我心中卻冷的和寒冬一樣,今日雖冷,但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記得。”
白蓮花終于低聲道:“單大哥,和你在一起的事情,我沒有一件會忘記。”
單飛并未扭頭去看白蓮花,繼續道:“那次我贏了尹老大,幫了你們一次…”
白蓮花嬌容微變。
單飛終于望向了白蓮花,“看在那次我幫了你們的份上,你能不能…和我賭一場?”
白蓮花臉色蒼白的如同天上的落雪,顫聲道:“賭什么?”
單大哥因為孫尚香的事情和她做賭?
她那一刻心中絞痛的有如刀割。她如何不知道單飛開口和她說及的別人除了孫尚香外,再不會有旁人。
“賭贏的一方可以請對方幫忙做件事情。”單飛望著白蓮花道:“看在以往的情誼上,你…會答應我的,對不對?”
眼中又有淚水涌現,白蓮花聲音顫抖道:“單大哥,你讓我做的事情,我不會拒絕。你不用說尹老大的事情,我也會答應你的。怎么賭?”
若是以往,她絕不會有和單飛對賭的能力,她是到了冥數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有些事情絕非一個毅力可以做到,需要的還有眼界、機會和悟性。
她本有悟性。
鬼豐又給了她機會、開拓了她的眼界,如今無論哪個人的算計都不要想要騙過她。
賭術拆穿了無非是騙術。
白蓮花想到這里的時候,眼中盈淚,但心中已有了決定。她從未想過去贏單大哥,但她知道自己若是賭了就不能輸的,她輸不起!
單飛看了白蓮花良久,這才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小小的黑色石頭,又找了兩片巴掌大小的枯葉。
白蓮花眸光閃爍,輕輕的握起秀拳,她隱約猜道單飛要如何來賭。
找了個尚可避風的樹下,單飛將那塊小石子放在左手處,用一片枯葉蓋住,隨即又用另外一片枯葉蓋住了右手處。
緩緩站起,單飛道:“蓮花,猜中石頭在哪片落葉下,你就贏了。”
白蓮花心中微顫,單飛用的方法與當初和尹老大做賭很是相似,唯一的差別是,單飛找不到兩個碗和骰子,用了兩片葉子和小石子代替。
眸光閃亮,白蓮花緩緩走到單飛的身邊,強笑道:“單大哥,我還記得你當初就用這招贏了尹老大,而我大哥又猜了一次,卻也猜錯了。”
單飛點點頭,喃喃道:“你記得很清楚。”
“我那時怎么也猜不到你如何做到的這點。”白蓮花說話間緩緩的握住了單飛的右手。
單飛是用右手放下的石子,如今右手握拳并未攤開。神色似有異樣,單飛半晌才道:“你如今猜到我是如何贏得了他們的?”
白蓮花輕輕點頭道:“我如今已然知道!當初單大哥做賭的時候,扣碗的時候看似將骰子放在了碗下,實則早借助某些技巧遮擋后再用快手將骰子取在了手上。”
單飛臉色微變。
白蓮花盯著單飛的臉色,還是緊緊的握著單飛的右手道:“這樣的話,無論別人怎么猜,都是猜不中骰子在哪個碗中,因為那時骰子還在你的手上。你只有掀開第二個碗的時候,才會再將骰子放回去。因此尹老大猜錯,我大哥亦猜錯。沒有人能夠贏你,輸贏本是握在你的手上。你是個聰明人,既然做賭,肯定會有必勝的把握。”
輕輕的要掰開單飛握拳的右手,白蓮花笑中帶淚道:“如今的賭局亦是和當初一模一樣,我知道石子不在葉下,而是在你的右手中。單大哥,我猜對了沒有?”
單飛拳頭緊握。
白蓮花卻未勉強去分開單飛的拳頭,含淚的望著單飛道:“單大哥,我們算打和好不好?我從未想過要贏你,也不用讓你做什么事情。”
單飛許久才澀然道:“你贏了。”他始終未松開右手,可他的神色卻似已驗證白蓮花說的無誤。
這種賭術看似玄秘,但拆穿了無非是在手快熟練而已。
“單大哥,我也沒贏。”白蓮花反為單飛辯解道:“因為石子是在你手上,而不是在落葉下。我亦沒有猜中石頭在哪片落葉下…”見單飛沒什么表情,白蓮花很快岔開了話題,“我取到了破天鼓,你我去東海…我會助你一起來破解冥數的秘密。”
“我要去樓蘭。”單飛緩緩道。
他不再多說什么,看也不看破天鼓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單大哥!”
白蓮花跺腳叫道,她如何不知道單飛要去樓蘭做什么,她不想去樓蘭,“你說過,贏的人可以請對方幫忙做件事情。”
單飛緩緩站住,卻未回身道:“你要我幫忙做件什么事情?”
白蓮花微怔。
她自入冥數以后,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幫助單飛,驀聽單飛這般發問,她反倒一陣茫然。她雖最想的就是讓單飛以后再也不見孫尚香,可她卻不敢說出這種話語,她不想勉強單飛,亦怕單飛知道她對孫尚香做的一切更對她惱怒。
她知道有問題,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嫉妒!
不過在方才看到單飛第一眼的時候,她就知道單飛很是清楚。可她好不容易才讓孫尚香離開,亦親耳聽到孫尚香和孫策話別后前往樓蘭,如何會讓單大哥前往?
“我許久沒有見到大錘哥和虎頭了,我這般回去又怕大錘哥責罵…單大哥,如果你能和我去許都…幫我…”
白蓮花眼珠微轉,已想到了拖延的借口,嘴角不由露出絲狡黠的笑。可她話音未落,笑容驀地僵硬在臉上。
有風吹過,寒了落雪,掀飛了枯葉。
樹下的那兩片枯葉飄蕩而起,露出了左手枯葉下那顆小小的石頭。
黑石雖小,但如今看起來卻是刺眼非常!
“不可能,絕不可能!”
白蓮花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她不認為自己會猜錯,因為這種賭術本沒有別的可能,單大哥當初能贏,絕不會有第二種方法,她那一刻只是緊緊的盯著單飛的右手。
單飛始終未曾攤開自己的右手,拳頭上似青筋都起。小石子既然還在樹葉下,他握住的就不是石子,那是什么?
不滿和失落?
白蓮花的淚水倏然沖上眼眸,啞聲道:“單大哥,原來…贏的是你。你…贏了。”她那一刻就感覺嬌軀發軟,幾乎要軟倒在地。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氣力,白蓮花才能說道:“你可以讓我做件事情,無論什么、無論關于哪個。只要你說,我一定會去做!我一定…會去做!”
她說到最后,已然泣不成聲。
單飛看著空中飄蕩的枯葉,仍舊沒有回身,許久的功夫,他終于松開了右手。
右手中塵埃都沒有半點。
“你方才說錯了一件事情。”單飛輕輕嘆了一口氣。
白蓮花哽咽道:“我或許一直都沒有做對過。可是、我不像單大哥你那么聰明,從來沒有人教我,也沒有任何人來幫我,我…”
她任憑淚水無助的滑落,只是癡癡的看著單飛,她終于明白單大哥為何始終沒有轉過身來。
單大哥不想讓她看到失落的神色。
她很怕此生再也看不到單大哥。
許久的光景,單飛聽著身后的抽泣聲,終于道:“我做賭的時候,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我本來是到了最沒有辦法的時候才會選擇這條路。我不想賭,因為賭有輸贏,贏的人本得不到什么,輸的人卻是失去的更多。”
緩緩轉過身來,單飛看著淚流滿面的白蓮花,輕聲道:“蓮花,你是個好女子,當初你捧著蜂蜜遞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蜂蜜雖是寶貴,更寶貴的卻是你無暇的心意。你能有了眼下的本事,我很為你喜歡,我知道你配得上如今的成就,我也希望你能掙脫以往的桎梏,有著更廣闊的天空。你本是很聰明的女孩子,我一直也當你是最喜歡的妹妹、和親人一樣!”
白蓮花傷心的搖頭,嘴唇動動,卻是一個字沒說。
“我沒有想讓你幫忙做什么。”單飛苦笑道:“我和你做賭,只希望你能夠從中明白一件事情。”
看到白蓮花無助的模樣,心中微酸,單飛 還是道:“我們總會埋怨為何沒有機會,世上為何會變成這樣?這的確不是個天真的世界,有著太多的勾心斗角,但我們既然厭惡它,為何還要參與進來?我們既然有了機會、真的和親人一樣,對親人為何還要去算計什么?”
話音落,單飛輕嘆聲中轉身離去。
有冷風舞動著落雪,霜凝了枯葉。冬來的季節蕭殺了茫茫的云夢澤,放眼望去,蒼白的寒意凝結。
萬物沉默不是因嚴寒失落,而是堅守著心中永恒的期盼,默默等待著春來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