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前眾人唇槍舌劍,各執一詞。眾百姓見狀,都是默然不語,但顯然都在等著最后的結果。
單飛知道媯覽的用意,更知龐統選擇的艱難。
世上如魏征般幾乎捧著腦袋做事的人其實不多,多出來的不等成長,早已夭折。
龐統能做到這份上實屬不易,單飛亦明白媯覽設下套子的險惡。這時候讓龐統一人擔當此事,他也是過意不去。
這里的人,只有龐統和此間事情無甚瓜葛。
可龐統聽單飛如此撐場,心中卻有熱血沸騰——這小子,看起來圓滑,其實夠厚道,如今終于為慈濟堂硬起來了!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單飛,不然早就揮拳打了過去。
單飛正視媯覽眼中的森冷,微笑道:“我這種俗人都聽先人有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媯‘孝廉’沒有道理沒聽過這句話,也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說的道理。”
媯覽臉色鐵青,已知道單飛要說什么。
果不其然,單飛含笑道:“當年堯舜親躬天下,才得萬民敬仰。天下為官者本應知道一點,你做官就應對百姓負責!”
他一言落地,百姓微嘩。
其實自古堯舜來,的確是這個道理,孟子也是這般說之,只不過權利導致腐化,腐化導致專權暴政以來,百姓對這種觀點意識淡薄,如今眾人聽單飛如此言論,有心之人已帶反思之色。
“如此為官,才不負入仕本色,亦不負黎民所托。不然言則大帽子扣下來,動輒武力征之,那不如出城去做盜賊好一些,那倒符合強盜的本色。”
頓了片刻,單飛又道:“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捉老鼠,那樣總算對世人有點益處。”
他本要說什么“紅薯”,但想這些人多是不知,順口改了一句,無視媯覽冷然的神色,單飛又道:“媯大人當年辭官不做,逃入深山,我想很多人都是傾慕媯大人高風亮節,不想如今媯大人出了深山后,張口太守之令,閉口太守所托,對百姓死活不問不顧,這種作為,難免讓郡主失望!”
媯覽神色陰暗,一字字道:“你是在質疑太守的決定?”
我就知道你還是這招!
單飛早有意料,心中亦有答案,沉吟片刻,毅然道:“如果太守真的這般行事,根本不給百姓一個解釋,也不讓百姓解釋的話,那我認為…太守也有錯!”
龐統再望單飛時,神色很不一樣。
單飛的話聽起來復雜,但要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你當官就有向百姓解釋服務的義務,不然去做強盜豈不更專業一些?
這種論點不但在丹陽城、在當世也著實有點驚世駭俗,眾人議論紛紛,倒沒想到這少年看似不起眼,出口竟是這般…膽大!
可誰又能說這種論調沒有道理?
媯覽聞言不怒反笑道:“郡主,你可聽清此人所言?”
眾人均知道如今的關鍵是在孫尚香身上,均等她的決定。
孫尚香神色依舊漠漠。
這時有馬蹄聲響,一騎從長街盡頭飛奔而來。
單飛認識馬上那人正是邊鴻,不由皺了下眉頭,不知道這人來此作甚?
邊鴻到了太守府前,飛身下馬,走到孫尚香面前道:“郡主傳邊鴻到此,不知有何貴干?”
眾人又是一怔,沒想到是孫尚香找來的邊鴻。
孫尚香終于開口道:“太守傳令將夏季常下獄,卻不宣布他的罪名,甚至連他女兒夏伽藍探獄的權利都給剝奪,我認為此事不妥。還請邊將軍網開一面,準予夏伽藍去探視父親。”
邊鴻一怔,搖頭道:“郡主,萬萬不可,太守有令,不允許任何人探視夏季常,恕末將不能從命!”
有風吹,太守府前如冰般的陰冷。
孫尚香亦是一怔,“我的命令對你等行不通嗎?”
媯覽、戴員均是無語,如今又加了個邊鴻保持沉默。
三人雖未明言,但態度說明了一切。
夏伽藍見郡主對此事亦是無能為力,忍不住眼中有淚。
龐統暗自叫苦,只有單飛側望著孫尚香,看著那如彎月般的眼眸中沒有半點怒容,心中反倒驚凜。
常人已怒,這女子居然如此平靜,她內心究竟在想著什么?
孫尚香眸光流轉,淡靜道:“方才媯大人問我可曾聽清楚單飛所言。”
媯覽微愣,不解孫尚香為何重提舊事。
孫尚香輕淡道:“我不但聽的清楚,還很贊同他的說法。”
一言輕輕如絮,可落在眾人耳中,卻如怒雷一般。
媯覽、邊鴻二人駭然失色,戴員亦是臉色難看。
“當官本為民做主。三哥所為,我看不到任何有道理的地方。”孫尚香吩咐道:“喜兒,命人放了夏季常。”
眾人一怔。
喜兒當下應令,邊鴻卻是神色不滿,沉聲道:“郡主,我等敬你是吳侯之妹,這才百般忍讓,但這里可是丹陽城,一切都應以太守的命令最大!”
“是嗎?”孫尚香淡然道:“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們,只要孫翊不出面,他就再不是丹陽太守了。”
“什么?”媯覽、戴員大驚失色,邊鴻更是抗議道:“郡主,只怕你的話在丹陽行不通的。”
孫尚香玉腕輕翻,手上已多了塊金質令牌,輕聲道:“你們總認得這是什么?”
眾人臉上色變,邊鴻失聲道:“吳侯手諭?”
“不錯,這正是吳侯手諭!”
孫尚香平靜的玉容上終于多了分凜然之意,“持手諭者能號令江東六郡,若遇吳侯帳下不聽節度者,可先斬后稟告給吳侯,無有罪責。”
媯覽等人臉上終露出些畏懼之意。
孫尚香揚聲道:“如今我代吳侯發令——孫翊太守舉止失度,無故擅離職守,待他出現前,丹陽太守暫由我來持掌!就算他出現后,亦應向吳侯稟告失職緣由,吳侯才會考慮是否讓其繼續擔任丹陽太守一職。”
佳人的言語依然平靜,但其中已有不容置疑之意。
百姓嘩然。
就算單飛都是訝然,顯然沒想到孫尚香居然會有這大的權利。
“喜兒,現在你可以去釋放了夏季常。”孫尚香命令道:“若遇阻擋,就說是太守之令,若有不解之人,讓其盡數前來見我。”
喜兒遵令飛身上馬離去。
夏伽藍驚喜交加,早帶著五福跟著馬兒快步奔去。
邊鴻還待阻攔,見孫尚香明眸望來,臉色仍如月色般朦朧,卻多了絲冷月般的蕭索,邊鴻瞥了一眼她腰間懸掛的彎刀,吞了下口水。
彎刀亦如月。
“郡主如此,讓末將很難向太守交代。”邊鴻終道。
“這點你大可放心,孫翊出現后,你讓他找我就好。”孫尚香片刻間做了個可說是轟動丹陽的決定,依舊平淡如舊,對邊鴻這幫人亦沒什么不滿叱責。
可眾人再望此女子時,豈敢等閑視之?
媯覽臉色難看,長吸一口氣道:“郡主真要決定一意孤行?”
孫尚香輕搖螓首道:“非也,你可問問丹陽百姓,有哪個不滿?”
“我單飛覺得郡主的決定再正確不過。”單飛立即道。
龐統贊道:“龐統對郡主的決定,亦是絕對贊成!”
孫尚香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掠過,望向媯覽道:“媯大人,你也看到了,我的想法并非是孤行?”
媯覽嘴角冷笑,上前了一步。
龐統見狀攔在孫尚香身前道:“媯大人要做什么?”
媯覽無視龐統,仰天長嘆道:“吳侯英明,孫太守勇猛,只可惜丹陽要毀在一女子之手。”
他雖未提及孫尚香的名字,可眾人如何聽不出他的意思。
媯覽搖頭又嘆道:“下官復出本有感孫太守赤誠,但時至今日,下官已覺得,沒必要再留在丹陽。”
戴員亦是上前一步道:“郡主,下官不好偏袒,但今日只怕郡主亦有問題。既然郡主看我等不滿,我等也無顏再留在此位。”
二人一唱一合,圍觀百姓都是嘩然,知道這二人是要辭官不做的意思。
但這如何使得?
媯覽、戴員一文一武的替孫翊打理丹陽,如今孫翊不在,媯覽、戴員若也是辭官的話,丹陽城豈不立馬亂作一團?
早有一人從人群中走出,拱手道:“兩位大人,此舉萬萬不可!如今太守離去,丹陽正要依仗兩位大人的盡力。兩位這時離去,丹陽百姓怎會同意?”
他出此一言,百姓有的附和,有的沉默…
孫尚香根本不看那人,只是望著媯覽、戴員道:“你等可是要辭官不做?”
媯覽、戴員知道丹陽城離不開二人,如今以退為進的逼宮,本以為孫尚香再是驕橫,亦會挽留,但見到孫尚香神色淡漠,心中均沉。
“不錯。”媯覽終道。
戴員亦是硬著頭皮道:“郡主既然無意…”
“那好,交出你等的印綬。”孫尚香平靜道。
媯覽、戴員均是大驚,從未想到孫尚香竟會這般抉擇。
百姓靜默。
戴員額頭冒汗,媯覽臉色青冷,但眾目睽睽下,既然做了選擇,反悔不是自抽耳光?
許久的功夫,二人互望一眼,解下腰間的印綬遞了上去。
孫尚香毫不猶豫的伸手拿過印綬,回轉身對臺階下百姓道:“如今媯統兵、戴郡丞自感無力治理丹陽,今日我孫尚香,持吳侯手諭傳令,準二人請辭。只是統兵不可一日或缺,既然如此…”
眾人沒想到孫尚香竟準了媯、戴二人的辭呈,震駭之際都向邊鴻望去。眾人均想,事已至此,總要選出個人來打理丹陽事物,眼下有實力來當統兵的只有邊鴻一個…
不想孫尚香靜默片刻,一字一頓道:“我今日宣布,丹陽統兵一職、就由…單飛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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