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原來這件事…也是一個虛幻的泡影罷了。
就如同他偶爾會在心中生出的“回家的夢”一樣。
一刻鐘之內,他的想法破滅了兩次。這令李云心的臉色變得難看。
萬年老祖觀瞧他的神情,沉聲道:“龍王是又想到了什么?可以說出來,咱們一同參詳。”
李云心此前所說的“光速”、“小時”、“太陽系”之類的東西叫這位老者對他更高看一層——如他一般活了這么久的人,對于強大的力量已司空見慣了。倒是會對閱歷更勝自己的多留意幾分。
這位渭水龍王顯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無論最初怎么想,這位老祖如今已的的確確將他當成是個可以與自己“相互探討”的人了。
但李云心只是略微失神一會兒。很快擺擺手:“請老祖繼續說吧。你是說,你那師弟真玄子和真武子化身黑白閻君去了幽冥之后,地穴、海穴之內的骸骨才出現。那么,它們是出現在陣成之前,還是之后?”
這兩者是有著本質區別的。如果是陣法先出現、骸骨后出現,意味著骸骨可能是用來布陣的。如果相反,則如同萬年老祖所說,陣法是用來鎮壓骸骨的。
“出現在陣成之前。”萬年老祖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要說的別的事,也不是指這大陣出現。而是說,這陣成又數百年之后,浩瀚海里的那處海穴——就是我那個兩個師弟打開幽冥入口的地方——出了事。”
“唉…也是后來想了想,才想明白了些。幽冥界、星界、咱們人界,必然都各不相同。或許類似幾間屋子吧…總有一層墻壁隔著。我那兩個師弟在咱們這邊打開了去幽冥的入口,大概就好比將墻壁砸了一個洞、跑過去之后又給封死。”
“可既然是先破壞了再補全,終究不會像從前一樣牢固。”萬年老祖摸了摸胡子,“就是那此前的破口處、后來的浩瀚海海穴中,出了事。”
“漸有幽冥之氣往海穴當中匯聚了。”
“幽冥之氣?”李云心輕聲道,“是什么?”
他算是最近才知曉還有個“幽冥”存在。但也是一直存在于概念、傳說中。如今萬年老祖提到“幽冥之氣”——終算是接觸到幽冥存在的實證了。
“和咱們人界的天地靈氣是很像的。起初外溢的時候,我那些在外的徒子徒孫還來向我報喜。說弱水中竟出了洞天福地,靈力異常充沛。只遠遠地看著,就覺得其中力量無窮無盡。如果利用得當,或許在弱水里也能修行了。”
“可我目睹過四島一山匯聚的那一刻,曉得這世上有遠超我們所能想象的力量。就先使人去小心地查探。這一探,倒是證明我的擔心是對的了——接觸那‘靈氣’的人立時暴斃。且死去的模樣,有些熟悉。”
萬年老祖頓了頓:“那種死法兒,尋常人難得一見。我也只是見過三次而已——乃是境界大成的修士羽化時的模樣。龍王明白么?”
“老祖是說,靈氣極度充盈,達到了肉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正是如此。”萬年老祖低嘆,“由此可見,星界、幽冥…都不是凡人能夠涉足的地方啊。如果幽冥當中都是此類氣息…”
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李云心也明白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什么。修行人的身體吸納天地靈氣,總有一個“上限”。就好比一個“閥門”。如今是從這個閥門里像尋常一樣涌入了“靈氣”,卻叫人立即爆體而亡了,可見這氣中靈力有多么濃郁。幽冥界倘若都是這種氣、其中又真的有所謂的“神”…
該多么強大!
對于凡人而言這種強大是沒什么意義的。好比對于螻蟻來說,一個人和一頭大象的力量也都沒什么分別——都不是他們可以想象的。可對于萬年老祖、李云心這種人界頂尖的存在之一而言,那種強大卻能叫人感到震撼,也能叫人感到遺憾。
但李云心也不全然認同萬年老祖的想法——他誠然見多識廣。可眼界的廣度是有的,深度卻囿于這個時代。所謂強大的幽冥之氣或許是別的什么東西…只是他無法想象罷了。
“…因而我令門下弟子遠離那一地。又開始想倘若有朝一日這海穴里,和幽冥聯通的道路重開了該如何。但約莫過了六十多年,那些外泄的幽冥之氣填滿海穴之后,就不再向外擴張了。”
“幽冥之氣郁結一處…竟然孕育出一樣事物來。”萬年老祖的聲音變得稍沉,“我起初遠遠地探查那東西。只覺得像是精怪一類,開始沒什么神智。力量極強、極狂暴。后來再過兩百年,似是慢慢有些了意識。我試著同那東西說話,但找不到交流的法子。”
“我便想,或許是幽冥當中的惡鬼一類逃了上來。我那兩個師弟既然去了幽冥做黑白閻君,此事該不會不管的吧——我只要好生地看著,不叫它傷及我門下弟子就好。”
“但再有三百多年過去,那東西竟然攀附上了海穴當中的骸骨。就仿是鬼魂奪舍——上了骸骨的身子、與它慢慢地交融到一起去了。這么五百年間,這東西在弱水里自顧自地孕育,倒是沒有驚擾世間。也許正是因此,我那兩位師弟也沒有來管。”
這倒是出乎李云心的預料。
他在云山之下見過剛剛復蘇的骸骨的模樣…那是很可怕的一種狂暴、貪婪。萬年老祖口中由幽冥之氣孕育出來的東西也是強大、狂暴的。如今這樣的兩種東西融合到一起去…
“老祖是想說,這么數萬年來你門下弟子廣布九海,用陣法吸收海中妖魔亡魂,就是為了鎮壓這個東西?”
“慚愧。我與門下弟子的確是這樣說的。”萬年老祖擺擺手,“可實際上并不是。”
“我有一種秘法。在云山時自己琢磨出來的秘法。原本沒什么大用,可許多年來一邊體察海穴當中的幽冥氣一邊改進那秘法,終于派上用場——我將自海中得來的妖魂煉化成靈氣。再將那些靈氣導入陣眼當中。以這些靈氣,進一步地引導幽冥之氣的流轉。”
“這是個慢功夫…得幾千、上萬年才能見成效。如此…我將那古魔給煉化了。”
他這兩句說得簡單又輕巧。可李云心知道如果是真的…其間是一個多么漫長而艱難的過程。
這萬年老祖像是一株蒲草。在天下最最頂尖的那群人當中或許并算不上是天資驚人之輩,卻在其后因著機緣巧合奇跡般地活到現在。在種種逆境當中頑強不屈,更有驚人的毅力以及耐心。
他起先出現的時候,李云心是抱著極大的警惕的——他說的事情越多、越叫李云心覺得都是“真實”的,也就越令他心生警惕,想這位“老祖宗”將許多事和盤托出究竟有什么樣的圖謀。
但聽到這時候,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今夜所做的這一切究竟為何了。
為了…展示自己的力量。
這種展示與炫耀,不同于云山上那些掌握雷霆閃電、俯瞰眾生的修士。也不同于陸上妖魔們的血腥殘暴、狂妄自大。
這位萬年老祖以低調又平和的方式將他數萬年來所做的一切說出來。僅僅在這些經歷當中所展現出來的隱忍、閱歷、心性,就足以以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方式證明其強大了。
他是一株蒲草——可以慢慢地撐起頑石的蒲草。
只是,云山之下的骸骨狂暴而可怕。萬年老祖口中自幽冥之氣里孕育而出的事物同樣狂暴而可怕。這樣的兩種東西融合到一起…
李云心微皺起眉頭:“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就是打算用這個東西去陸上弘揚你的玄門正宗么?你眼下已經可以完全控制他了?”
萬年老祖微微一笑,似是默認。
“但你該知道這東西有多危險。萬一你制它不住…”李云心沉吟道,“與你想要做的事情,可就背道而馳了。”
“這一點,龍王不必擔心。”萬年老祖低聲道,“我煉化它數萬年,自有完全的法子可以將其操控自如、叫它隨我的心意。我今夜將話說到這里——將這樣的一樁秘密都和盤托出——龍王該知道我的確有免去戰禍之心。”
“先前與真龍聯合除去海上妖魔,是為了不叫他們日后禍亂陸上的人間。雖說我仙門當中的弟子皆為海妖…可也正因此,我知道他們都只是看著像人罷了。”萬年老祖誠懇地看著李云心,“龍王也該有體會。”
李云心便想起了琴風子。于是微微點頭嘆息:“是啊。”
“可你這做法,未免太不光明磊落。我不是說一個人要做好事,非得是個圣賢不可。但是老祖你連自己門下弟子都不大信得過、連他們出身的妖族都要算計…”李云心又微笑著搖搖頭,“我不是很能理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萬年老祖也搖頭,“龍王從前也是人身。難道還不了解妖魔么。龍王——”
他嘆息一聲,加重了語氣:“這些日子海中接連惡斗。出手之人若非真境就是玄境。那樣的力量…唉,龍王可曾想過,陸上沿海的人何其無辜?正是因此,我才想與龍王罷戰!一旦你我爭斗起來,你有那太上的助力,我有浩瀚海中的魔神——只怕東海國一帶,沒人能活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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