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對于唐謹言這樣文化層次的自學者來說實在太過晦澀,可又無比渴求著認知自己祖國的文化與過往,同時也希望能借此來提升自己,所以才會去自學,才會想聽課。
他自學中國文化的角度是聽了別人的建議,從故事性較強的小說名著學起,輔以各種解讀書籍,從近現代的名著逐漸學到古典,然后從古典延伸歷史。目前倒是熟讀《三國演義》和相關講解的書籍,知道諸葛亮整天自比的管仲樂毅,一個治理齊國出名,一個痛揍齊國出名,而齊國就是山東的。既然那時候山東參與中國的春秋戰國爭霸,不是中國的是哪的?并且很多書都把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與齊桓公的“尊王攘夷”做比較的,他也略有所知,既然人家通過這策略在周朝爭霸,尊的難道不是周王而是朝鮮王?沒那道理。攘的夷倒有可能是你高朝鮮才對,那還得你真接壤了…
可他自認沒文化,對遙遠的春秋認知僅限這幾點而已,說不定孔子還正好在被攘的夷里呢?他終究沒底氣和教授辯論,只能默然聽講。
“上堂課講過,孔子因我們大韓民國的血統,長得是很高大的,不是一個文弱書生。他們第一個周游的國家叫衛國,大約是今日的河南河北與山東交界的范圍。他途徑一個叫匡城的地方,匡人見他高大,誤以為他是個大盜而圍捕。由此可見古中國的野蠻與無知。”
唐謹言這聽得是實在忍不住了,舉手提問:“抱歉教授,上堂課沒來,請問孔子周游列國之前在哪?”
教授頷首道:“在魯國當官,他就是魯國人。”
“能不能問問魯國的具體情況?”
“魯國在今泰山以南,和齊國平分山東,是禮儀大國,但是國力并不強。”
“哦…老大是誰?”
“老大?國君嗎?魯國的國君是姬姓,周王朝的嫡系血…”說了一半,教授忽然臉色一變,轉移了話題:“這位同學,社會上亂七八糟的詞匯不要帶到大學里。”
“老子還要艸你媽呢!”唐謹言重重拍桌站起,指著他大罵:“你他媽明明一肚子學問非要睜著眼睛說瞎話是什么用意?誤人子弟?既然人家國君都是周朝嫡脈,你哪來的大臉說那是高朝鮮的地盤?”
教授勃然大怒:“誰允許你在課堂搗亂?滾出去!”
“這他媽…”唐謹言憤然沖了出去,想要上臺揍人了。讀書學習的美好理想和現實的反差實在太大,大到他幾乎崩沒了理智。
“不要!”知他底細的徐賢早就防著他會暴走了,迅速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唐謹言狂猛的力道帶得她撞在桌角上,徐賢顧不得痛,急急求懇道:“不要亂來…”
唐謹言猛轉頭,怒瞪過去,徐賢看著他怒意勃發的眼睛,心里也一個抽搐,還是低聲道:“這會鬧出大事的。”
課堂也已經騷亂了起來,那個人要上去打教授,這誰看不出來?頓時一片哄然。教授在臺上大喊:“翻了天了!保安!保安呢!”
唐謹言冷冷看了徐賢一眼:“看你剛才說了公道話,給你面子。”
丟下這句話,他繞過徐賢身后,大步出門。
徐賢咬牙想了半秒,迅速轉身跟了出去。
唐謹言怒氣沖沖地一路向學校大門走去,徐賢還跟在后面,在班級里面沒什么反響的徐賢在校園內倒是引發了一些學生的尖叫:“啊!徐賢耶!”
然后有人拿出手機打算拍照。
唐謹言臉色一變,迅速轉進了一條林蔭道,冷眼盯著徐賢:“你跟著我干嘛?找日是吧?”
徐賢小心翼翼地說著:“我…我怕你出來打人,別人是無辜的。”
唐謹言歪著脖子看了她一陣,差點被氣笑了:“你真是個奇葩。”
好在上課時間,還在校園里的學生寥寥無幾,兩人走在林蔭道上,倒也清凈無人。
“我不會拿別人撒氣。”兩人并肩走了幾步,唐謹言冷靜了一點,低頭看了看她的腰:“剛才撞桌角上了?沒事吧?”
“我沒事…”徐賢揉了揉腰,估計是烏青了,她顧不上在意這個,小心地說:“那個教授的學術觀點在校內爭議也很大的,支持他的人并不多,不是主流。”
唐謹言這下想起此前那個帶路同學詭異的笑容,心氣略微順了點:“要是東國的教授都這嘰吧樣,老子早晚找機會燒了這破地方!”
徐賢很尷尬:“不會的,我以前聽的課就不會這樣說。”
唐謹言掏出手機,進入中國百度,輸入魯國,很快出來一條百科。唐謹言粗略看了一遍,差點笑出聲來,然后把手機放徐賢面前:“看得懂不?”
“大致能懂。”徐賢認真看了看,抿著嘴有些苦笑。
魯國何止是周王朝嫡脈啊,而且是“周之至親莫如魯,魯所宜翼戴者莫如周”,“周禮盡在魯”。其他偏僻諸侯也就罷了,可魯國這樣一個幾乎就能代表周王朝的諸侯國,居然能閉著眼睛說不是周朝的,這到底要多不要臉才能說得下嘴?
“以后這教授的課我不聽了。”徐賢有點氣鼓鼓的宣布:“他怎么能這樣?這不是學術分歧,而是有意騙人啊!”
“他會得到教訓的。”唐謹言面無表情,語氣有點冷酷。
徐賢轉頭看了他一陣,不知以什么語言能夠阻止他必將進行的犯罪,只好繞了個彎子:“你的名字像是中國人?”
“是。”唐謹言淡淡道:“但是你不要誤會,我這么生氣并不完全因為這個,這只是部分原因。”
徐賢有些驚訝:“那是因為?”
“因為他玷污了我向往了十幾年的凈土。”唐謹言切齒道:“課堂是教人知識的地方,不是信口雌黃誤人子弟的地方!老子憧憬了十幾年,是為了來聽他放屁的?”
徐賢默然。
憧憬了十幾年的夢碎感覺么…
而且…憧憬了十幾年的夢想,只不過是讀書…
徐賢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同情這個黑社會。這條他想走都沒法走的路,對她而言反而是被輕易放棄了的東西。她從小也曾想要好好讀書,也曾夢想要像潘基文那樣做個外交家,可是她卻放棄了。無關其他,是自己沒能頂住聚光燈下的誘惑,走上了練習生的道路。一直以來被人津津樂道的勤懇好學,又何嘗不是在彌補過往?
她低聲安慰:“不管什么地方,總有良莠不齊的…下次可以去聽其他教授的課,聽說李教授的課很好。”
唐謹言失笑:“這次我鬧了事,下次怎么來?也罷,我就不屬于這種地方。”
徐賢搖頭道:“見過你的就那小半個教室的人,你出風頭也就那一陣子,下個星期他們就忘光你長什么樣了,有什么關系?”
“喲呵…”唐謹言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打量著她:“我以為你是最不希望見到黑社會出現于校園的人。”
徐賢低著頭,看著樹下的一株野草,微風拂過,將她的發梢吹得有些散亂。她伸手將一絲頭發捋在耳后,輕聲道:“我已經出道五年了,我不是十六歲的徐賢了。無論如何,尊重事實,尊重知識,這并沒有錯。”
頓了頓,她又轉頭看著唐謹言的長袖,似乎想要看穿里面的邪惡一樣:“一碼歸一碼,我依然認為,你這樣的黑社會,牢房才是最好的歸宿。”
唐謹言靜靜地看著她,她勇敢地反瞪著,沒有退縮。
唐謹言忽然笑了起來,豎了個大拇指。
然后兩人默契地左右轉身,各自走向不同的地方。
片刻后,已經坐上車的徐賢接到了校方的電話。
“徐賢xi,聽說今天有個差點要毆打教授的人,您似乎與他認識?能否告知情況?”
徐賢靠在車里,平靜地回答:“那是我的助理,幫我帶些資料進去的,給學校添麻煩了,真是抱歉。我已經提請公司撤換助理了。”
“這樣…那這次就算了,以后請不要發生類似的事情。”
“真是很抱歉…”
掛斷電話,徐賢默然看了一陣窗外的人流,輕輕嘆了口氣。
我已經出道五年了,我不是、也不該再是十六歲的徐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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