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念的家鄉位于廣西的西北部一個名叫西蘭的小縣城,西蘭縣在2016年還戴著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在2001年的時候,這個縣城的樣貌,殘破與貧瘠到連李牧都不敢相信。
這個縣城坐落在群山環抱中的一塊狹長平原,進出山的路只有一條破舊而又危險的盤山公路,整個縣轄區內的人口也不過三十萬,縣城內的人口連十萬都不到,最高建筑是一棟七層的破舊商廈,除此之外,全縣城的居民樓房都沒有一棟超過六層,一座座紅磚堆砌而成的水塔反倒成了縣城中最拔尖的建筑。
這座縣城的七層商廈內,原本還有一個安源賓館,附帶著一個安源酒店,算是縣城里唯一也是最好的一家賓館了,但是李牧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安源賓館因為長期缺少客源而停業了,只剩下安源酒店,偶爾給縣城里的年輕人承辦結婚酒席,賓館原來的房間都已經拆了,據說老板正準備返修一下,搞一個室內健身房。
李牧很懷疑,一個連外來人口都沒有的縣城、一個連酒店需求都沒有的縣城,拿什么去養活一個健身房,但是這顯然也不是他該操心的問題,他最該操心的,是十幾二十號人到底該怎么住宿。
幾經打聽,李牧才終于在客運站附近找到了一個國營的招待所,整個招待所只有兩間雙人標間,其他的,全是四人間。
李牧進去看了看,條件很差,房間里透著一股子霉味,房頂大塊大塊潮濕的斑痕,被褥也不太干凈,不過這明顯已經是眼下的唯一選擇了。
沒辦法,李牧把剩下的所有房間都包了下來,然后開始跟大家分配,606寢的六個人和兩個男性攝影師一起住兩個四人間,董艾和她帶來的女孩以及趙子秋住一個四人間。陳蕾和一個女記者住一個雙人標間,剩下一個雙人標間也給了兩個女記者,誰讓這次來的五家媒體里,有四家都是女記者。
剩下的男攝影師和記者也就別無他選。只能住在條件較差的四人間里,唯一值得大家欣慰的,是只需要在這里住一個晚上,明天上午到學校做完捐贈,大家就直接出發回省城。奔著機場趕飛機回燕京了。
大家都安頓下來之后,李牧便讓孫堅他們陪好記者,讓董艾照顧好趙子秋的同時跟當地媒體取得聯系,看看他們什么時候過來,另外又囑咐趙子秋別給董艾添麻煩,能幫忙的話盡量幫忙。
趙子秋抿著嘴一臉委屈的樣子看著李牧,當著這么多人也覺得不好說話,只好無聲的抗議,她來這里不是想待在破舊的招待所里,而是想要跟李牧一起經歷一些事情。她不想李牧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這里。
李牧也看出趙子秋委屈中帶著的點點哀求,無奈的擺擺手說:“那你跟我去學校吧,留在這艾學姐還要分精力照顧你。”
“好啊。”趙子秋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眉宇間的那點不開心一掃而空。
都安排好了,李牧帶著趙子秋,還有劉念以及胡正道四人準備先去趟劉念的母校,先跟校領導接洽一下,順便審核一下貧困,統計一下,看看一共多少人。
劉念之前就跟校長聯系過了。校長也早就做好一切準備在學校里焦急等待著,李牧沒讓記者跟著,畢竟今天過去也沒什么好采訪的,主要還是明天捐助的現場。
走在泥濘不堪的大街上。劉念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李牧和胡正道介紹說:“我們這里多雨,縣城的路也不太好,一下雨泥水比較多。”
李牧一邊帶著趙子秋小心翼翼的走路,一邊問劉念:“你們縣城一共有多少所高中?”
“三所。”劉念說:“三所普高,還有一所職高,我所在的中學是西蘭縣最大的中學。西蘭中學,初中高中部都有。”
胡正道說:“老六,說句實話你別不高興,你們這個地方,比我們那里的縣城還要破,我們那里雖然也不咋地,但起碼還有幾棟高樓,路也比你們這里好一些,再加上西北少雨,路上雖然灰塵多,但沒這么泥濘,你瞧我這一褲子泥點子甩的。”
劉念撓頭一笑:“你要是去我家估計更崩潰,下雨天摩托車都騎進不去,要靠四輪機或者牲口拉車。”
胡正道表情怔了怔,輕嘆口氣沒有說話,他雖然也出身貧困地區,但也忍不住要感嘆一聲,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窮了。
李牧感受著這里的環境,也忽然覺得,人的投胎確實是門技術活。
先不說生在什么樣的家庭,就說生在什么樣的地方,大家同是華夏人,有些人生在大城市,自然是各種條件得天獨厚;像自己生在小城市,也沒有被大城市的孩子拉開太大的距離,畢竟華夏第三階梯沿海城市的環境、交通、教育以及新鮮事物的流入速度都比較快;再慘一些的,便生在這種第二、第一階梯小城、小縣城,經濟跟不上節奏,信息也相對閉塞,前往第三階梯的中大城市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太高;更慘的,就是劉念這種生在第二、第一階梯山區的孩子了,民生、經濟、交通、醫療、教育,處處都跟不上。
李牧認可的普世價值不多,教育卻是少數他堅信的一個,在沒有特殊助力的情況下,人要是想改變命運,最好的辦法就是讀書,生在貧困縣城甚至生在山區都不可怕,只要能夠讀一所大學,不敢說他能夠大富大貴,但最起碼他能夠具備走出大山的實力,能夠在外面的花花世界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所以,當他腳踩在泥濘的貧困縣城街頭,他忽然覺得助學這條路,確實是任重而道遠,就算往后自己的精力顧及不到,也要確保這種助學行為的貫徹實施,他不敢大包大攬,能幫到多少,就幫多少。
來到西蘭中學的時候,四人的褲子已經要不得了,不過此刻誰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三人跟著劉念進了學校,直奔角落里的一棟三層小樓而去。
劉念介紹說,三層小樓是西蘭中學的舊址,落成于五十年代,現在是老師以及校領導的辦公樓,隔壁一棟五層樓,則是80年代的產物,據說這兩棟樓還是一個西蘭縣走出去的富翁捐贈的,現在這棟樓就是西蘭中學的主教學樓,在一個破舊的操場一側,還有一棟L形的三層建筑,那里一半是學生寢室、一半是單身老師公寓。
今天是星期天,西蘭中學校園里沒什么人,學校里面與外面相比倒是干凈整潔,路面都是碎石子和渣土鋪就,不像外面的道路那么臟,而且道路兩旁也沒什么垃圾。
這個連保安都沒有的學校,自然也不可能有清潔工,能把校園環境保持成這樣,真的算上很難得了。
來到辦公樓,劉念帶著三人來到位于二樓的校長辦公室門前,輕輕叩開門,開門的是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敗了頂的中年人,一見劉念站在門口,立刻激動的抓住他的手,用李牧他們聽不懂的方言說著什么。
劉念跟對方用家鄉方言交流了一陣,才轉頭對李牧三人說:“王校長說,歡迎你們來西蘭,接到電話之后,他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睡覺。”
隨即,劉念把李牧、趙子秋還有胡正道介紹給了對方,李牧也是這時候知道對方的名字,王建設,今年四十七歲,在西蘭中學做校長已經五年了。
王建設對李牧他們非常客氣,請進去之后刻意拿出準備好的一次性茶杯和茶葉給他們泡了杯茶,王建設說,他早就知道劉念做家教的事情,雖然他完全不懂互聯網,但還是給了3321非常高的評價。
李牧跟王建設客氣幾句,閑聊時發現王建設這個人說話非常直接而且干脆,身上頗有軍人做派,細問之下才知道,他早些年就是從西南邊境打完自衛反擊戰退下來的,當初在部隊上是連隊指導員,負傷之后復原,就回了西蘭,先從教師做起,后來慢慢做了校長。
王建設高中畢業,參軍之后在部隊讀了個省師范學院的函授大專,在他這個年紀的同齡人中,絕對算是個有學問的了。
李牧在閑聊之余,也道出了自己今天過來的真實目的,貧困生名單的核實。
王建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名冊,遞給李牧,說道:“今年我們學校高三應屆生三百八十三人,跟班復讀的有四十八人,一共四百三十一人,這里記錄了他們的名字,以及他們的戶口性質,還有家庭年收入,這個收入不太準,不過也是高三各班班主任在一起碰出來的,誤差應該不太大,處在貧困檔的,一共是兩百零九人。”
李牧點了點頭,仔細看了一下名冊,確實非常詳盡,除了王建設說的那些信息之外,還統計了每個學生的身份證號、身份證地址,處在貧困檔的學生都用紅筆標記了,大概掃一眼可以發現,貧困檔學生的家庭年收入一般都在三四千塊以內,甚至還有不足兩千的。
李牧看完之后,對王建設說:“王校長,就定這些處在貧困檔的學生吧。”
王建設有些緊張的問:“李牧同學,真的像劉念在電話里說的那樣,每個學生捐助一千元?”
李牧點了點頭:“麻煩王校長明天上午安排一下,我們到時候直接把錢給到學生手里。”
話音剛落,有人推門而入,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一進來,便笑著說道:“哎喲王校長,這是來貴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