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王輦?那是親王的儀仗,代表著皇家無上的威嚴。
如此正兒八經地將親王儀仗擺開,就連內閣的老大見到,也要道左避讓。
孟輔會怕親王嗎?那可未必,事實上,他比大部分的親王都要牛。
像寧王那種弱勢親王,想要求見孟輔,沒準會被門子直接頂回去,連門都不讓進。
但是皇族的儀仗一旦擺開,誰敢有不敬,那就是壞了規矩。
賀司修見狀,眉頭也是一皺,這是要以規矩壓人嗎?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發現自己帶的人馬,都自覺地整頓一下衣冠,束手聽命。
不過扎眼的是,有十幾個人,就那么懶洋洋地站在那里,甚至還有一名青巾裹頭的面具人,雙手抱著膀子,歪頭看著蜀王的儀仗,一點不在乎的樣子。
一股濃濃的江湖氣息,撲面而來。
這十幾個人,當然就是來自于雷谷的真人們了。
賀司修腦中的念頭飛轉,幾乎在瞬間,他就拿定了主意。
于是他一拱手,微微側過半個身子,不卑不亢地大聲發話,“見過王爺,請恕下官等公務在身,不便大禮相迎。”
從禮節上講,王輦不是萬能的,譬如說帶了兵的將領,在馬上拱一拱手就行——甲胄在身,不便行大禮。
賀司修敢怠慢蜀王,依的也是這個規矩,朝安局的公務,并不是普通的政務,從某種角度上講,也可以無視王輦的威嚴。
當然,必要的尊重還是有的,那就是不能直面王輦,適當地側一側身子,是必須的。
不過賀司修如此行事,那就是將自己公然擺到了蜀王對面——我是來查你的,不可能對你行大禮。
他是主事人,一旦挺住了,其他朝安局人員也松一口氣:早晚要對上,提早亮明態度也好。
那中官見狀大怒,尖聲尖氣地大喊,“好大的狗膽,竟敢對王爺不敬…”
“住口!”王輦內傳出一聲冷哼,然后車門大開,在幾名侍衛的拱衛下,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背著手,緩緩走了出來。
此人雖然沒有戴王冠,但是大家一眼就認得出來:這便是蜀王了。
蜀王沖賀司修微微點一下頭,幅度小到不仔細盯著看,根本看不出來。
然后他緩緩發話,“我也聽說,有朝安局的人來,不知你們此來,所為何故?”
“追查反賊,”賀司修面無表情地發話,現在己方有十五名真人,根本就不用再擔心對方下毒手了,所以他也沒必要藏著掖著。
事實上,自打兩名朝安局密諜被蜀王府痛揍,雙方就沒什么轉圜余地了——這不是路邊普通的打架斗毆,而是朝安局履行告知職責時,被對方打了。
“哦,原來如此,”蜀王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臉上的肥肉一陣抖動,“我才釣魚回來,并不知細節,既然是追查反賊,確實是大事,也不枉本王以王輦相迎。”
聽他這么說,不少人頓時傻眼:合著您擺出王輦,是迎接朝安局的?
當然,大部分人還是心里有數:是朝安局的強勢,逼得蜀王不得不改變態度。
事實上,此刻蜀王的心里,也有點郁悶:這幫人還真敢翻臉啊。
就像大家想的那樣,昨天他就在府里,接到朝安局的通報之后,他是相當地惱火:都這種時候了,你們還敢來我蜀王府撒野,真不怕中土再多一名反王?
嚴格來說,蜀王沒有多少反意,但是時局發展到現在,他心里也有野心在躁動:我不爭那個位子,但是獨霸西南,還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什么叫時勢造英雄?很多事情和杰出人物,都是時勢逼出來的。
所以他沒著急見人,而是派人去打探,朝安局到底來了些什么人物。
待查明對方只有三個真人,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將那兩人打出去!
區區三個真人,就敢來我蜀王府放肆,把我看成什么啦?
而且,這種大事,只派三個真人前來,豈不是說…朝廷可動用的力量極小?
總之,他覺得自己打兩個朝安局的螻蟻,不存在任何的風險——最多最多,等朝廷表明要發大軍前來的時候,我表明支持朝廷也就是了。
不成想,他才著人將人送出,就聽說朝安局那邊飛來十余名真人,忍不住心一沉:握草,你們要來真的?
蜀王是志大才疏的典范,看他的體型就可以知道,此前他一直就是在混吃等死,諸王亂起之后,他才發現:其實我也可以借機得利。
然而,他雖然是這么想的,但是這幾十年下來,他懶散慣了,心里想的是我要廣招賢才,更要巧立名目征募私兵,但是真要他去做,他還懶得費那辛苦。
同時他也有點心疼錢糧,就對自己說:還是等等看吧,沒準機緣巧合之下,少年天子就能給我一個世襲親王,永鎮西南呢。
他這腦洞開得比較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英王可以,我就不可以?
正是因為如此眼高手低,他府中還真就沒有多少高手,真人有二十多名,跟一般的親王相比,算是多的,但是跟那些反王相比,就遠遠不如了。
就這二十多名真人,還是各司其職,府中目前也不過十來名真人。
蜀王想一想,覺得自己冒不起這個險——朝安局一出動,就來了十幾個真人,第二次再來,還不知道會有多大陣仗呢。
要不說,朝安局賀司修和因果殿梁真人都很擔心被窺破底細,那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蜀王以為對方只有三名真人的時候,他會肆無忌憚地羞辱對方。
但是當他發現,對方其實來了十來名真人,他馬上就又將朝廷的實力想得過強了。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擺出了親王的儀仗,主動出來會一會對方。
兩邊一照面,他就發現,自己絕對沒想錯,對方見了王輦,都有十幾個人大喇喇地不當回事——對著皇族儀仗還敢抱膀子,真不是一般的囂張。
他這邊的中官——其實就是個小太監,出聲呵斥了兩句,結果倒好,對方直接翻臉了。
蜀王早想明白了,今天這事兒必須得有個強勢的,對方軟蛋,他就敢強勢,對方強勢的話,他就必須軟蛋——要不然就真的得動手了。
所以他喝止住了中官,表示自己是才釣魚回來,現在是來迎接的。
這個轉折,實在有點不要臉,但是也沒辦法,蜀王倒是想魚死網破呢,敢嗎?
他現在就是希望,對方能比較好說話,看在自己愿意配合的份兒上,隨便調查一下,應個景兒過去算了——中土這么亂,你們再折騰也不好。
不過,昨天打了兩個朝安局的人,己方估計要出點血了。
不成想,他的話剛說完,賀司修就瞄了一眼剛才說話的中官,“這位…”
“妄自揣測我的意愿,”蜀王不等對方繼續說話,直接打斷了,然后一擺手,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來,“杖斃!”
那小中官才微微一愣,直接就被兩名侍衛拿下了,可憐的他,連喊冤都不敢,只敢直著嗓子大叫,“我錯了,王爺饒我這一遭。”
蜀王是不會理會他的,那廝雖然也是老人,但是作為今天的試應手,朝安局若是軟弱的話,他可以狐假虎威,朝安局若是要追究,那就丟掉小命吧。
在蜀王眼里,老人只是意味著用著順手,他們的小命跟王府的安全比起來,什么都不算。
十幾棍子打下去,那中官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蜀王這才又看向賀司修,肥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回來得晚了,讓你們在外面住了一宿,影響了朝廷公務,還請入我宅邸歇宿吧。”
賀司修一擺手,淡淡地發話,“我們哪里敢打擾親王府?住在外面就挺好。”
蜀王眉頭一皺,似笑非笑地發話,“我的王府又不是龍潭虎穴,不會吃人的…”
說到一半,他就停了下來,原本他是想借機激對方一激,將人請進王府去。
他真沒有暗算對方的心思,他想的是,這么多人一旦進了自家院子,總能從他們嘴里打聽到點什么。
可是話沒說完,他就想起了昨天的公案,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遺憾的是,晚了,賀司修已經想到了,他淡淡地表示,“王府是不是龍潭虎穴,這個我不知道,但一定是規矩森嚴的,我的兩個弟兄就被打了…大約是因為他們上個月喝酒的緣故。”
“咦,被打了?”蜀王的眉頭一揚,一臉的驚訝,“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先跟著進來吧,我會給你們一個交待的。”
“不用了,”賀司修黑著臉搖搖頭,“公務在身,還是避一下嫌的好。”
雙方一邊要請人進去,一邊堅辭不受,都有道理,蜀王是想表現出熱情,但是朝安局辦案,跟嫌疑人保持距離,也是應有之意。
讓來讓去,蜀王有點不高興了,“你這是不給我面子啊,再這么做,我還真不配合了…梁真人,你總是信得過我吧?”
他認識因果殿梁真人,卻不認識天機殿方真人——宗室都是這樣,天機殿主要是為天家服務,探查天機的,不方便接觸太多,因果殿是解決因果的,打手的性質多一點,宗室用得上。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