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溪以為是那疑是欽差的老者去而復返,待人進來才發覺猜得不對,這回來的是本應在北城門外等候迎接欽差的韓縣令和夏主簿等人。
“知縣老爺,民婦給您請安了。”
惠娘趕緊上前行禮問安。
韓縣令往藥鋪里面瞅了瞅,見沒有想象中的那人這才稍微松了口氣,走上前低聲問道:“陸孫氏,本官問你,今天可是有不尋常之人進來?”
惠娘臉上一片茫然。
她一上午都在忙,要說來問藥的人她見了不少,說不尋常那都不尋常,但卻根本沒令她能一眼記住之人。
“回知縣老爺的話,民婦并未察覺。”
惠娘低下頭回話。
韓協吁了口氣:“這就奇怪了,照理說這時候也該到了,不是從城北進城,那就是從別處進城了…夏主簿,趕緊派人去城里探訪,無論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說完韓縣令便帶著夏主簿等人離開藥鋪,讓惠娘有些莫名其妙。
等人都走遠了,惠娘才轉過頭看向周氏:“姐姐可有察覺有什么特別之人?”
周氏突然一拍額頭,道:“巳時那會兒,憨娃子說學塾不上課,一回來就表現得神秘兮兮的,我叫他念方子他卻跑出店鋪說有個老先生來過,還說那人可能是欽差…莫非知縣老爺要找的就是那個人?”
惠娘大吃一驚。
怎么說欽差也是代表了至高無圣的皇權,居然微服來小小的藥鋪探訪還不作聲,她竟懵然未知,只顧忙著招待客人。
惠娘有些發急:“這可怎么辦,要是接待不周,恐怕不好對衙門那邊交待。”
沈溪有些不以為然:“姨,你又沒做什么虧心事,何用擔心?現在心里不安的應該是知縣大人才對,他大張旗鼓迎接欽差不得,還被人微服進城考察民風民情,要是查出城里有什么問題,可能烏紗難保呢。”
“你個憨娃兒懂什么?”
周氏罵了沈溪一句,這才對惠娘道,“妹妹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欽差來就來,咱的確沒做虧心事,怕他作甚!”
沈溪吐吐舌頭,意思很明顯,娘你罵我,最后表達的還不是跟我一樣?
到了下午,藥鋪的生意不知何故竟然清淡了許多,這下沈溪不用幫忙了,于是就在店鋪里練習臨摹字帖。
到黃昏時,外面突然來了很多人,不但有官府的人,還有大量百姓跟在后面圍觀。
沈溪察覺勢頭不對,主動迎出門口,這時候上午見過的那老者依然是上午那身行頭,只是他身后跟著的人都把家伙亮了出來,寒光閃爍直刺人眼。韓縣令作陪在旁,唯唯諾諾笑著,說話間已到了藥鋪門口。
“祭酒大人此番前來,乃是寧化之幸,下官之福。若祭酒大人有何差遣,下官必當盡心竭力。”韓協在旁邊獻殷勤道。
那老者滿臉都是感慨之色:“老朽半身入土之人,如今先祀無托告老還鄉,已不錄朝名。此番嶺南沿海之地瘟疫盛行,陛下遠在京師甚為擔憂,遣派老朽前來巡視,老朽當據實奏稟,不得有絲毫馬虎。”
沈溪在旁邊聽到這話,仔細一想,莫非這位就是明朝中葉與李東陽齊名的大文學家謝鐸?
等那老者走上前,惠娘和周氏上前見禮。
韓協代為引介,果然如沈溪所想,這老者確為已經致仕、目前正賦閑在太平桃溪老家的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謝鳴治。
明朝一代詩詞文人,若論名氣自然無法與唐宋名家相提并論,整個大明能拿出手的文學家也就那么幾個,其中就有謝鐸。
沈溪對于謝鐸了解不多,所記得也不過是此人乃雁山“七賢”之一,曾經三入仕途,那句“相思不及雙飛鳥,紅雨溪頭又落花”便是他的手筆。
“謝先生,這位就是民間爭相傳頌的女神醫陸孫氏…她在丈夫亡故之后獨自打理藥鋪,且能以種痘之法救助鄉鄰,百姓都感念其恩德,連在下也曾派人送來匾額以示嘉獎。”
盡管謝鐸不肯以朝臣自居,但他畢竟是皇帝欽命的欽差,再加上謝鐸簡在帝心,又跟皇帝近臣李東陽相交莫逆,韓協畢恭畢敬,表現得無比溫順。
謝鐸微笑點頭,看著惠娘道:“老朽上午時曾來拜訪,可惜前來問藥的百姓實在太多,老朽不忍打攪。之前我已上書朝廷,請陛下仿效閩地種痘之法,于江南、江北之地推廣。務求將來瘟疫不至再發,令黎民受難,讓陛下擔憂。”
謝鐸進到藥鋪內,詳細詢問了種痘的過程,雖然種痘之法已在汀州府之地全面推廣,但法子卻略有不同。謝鐸問得很仔細,惠娘一一作答,謝鐸甚至親自拿筆記下,準備據實上奏朝廷。
以此足見謝鐸對于種痘之事之重視。
謝鐸問明情況后,表示要親自試驗種痘,回頭以便詳細對皇帝言明。可這為難住了惠娘,到底是女流之輩,有很多不便。
謝鐸驚訝地問道:“陸夫人之前在藥鋪內與人種痘,遇男丁前來當如何?”
惠娘未答,旁邊的韓協倒是開口解釋:“是隔著屏風,讓此稚子祛病救人。”
因為早前韓協已經問明詳細情況,他知道其實城里那些來種痘的男子都不清楚屏風后原來是個六歲的幼童在給他們施為。
否則這些人一定會懷疑沈溪種痘的專業性。
謝鐸聞言不由啞然失笑,打量沈溪幾眼,微微點頭,神色之間頗有贊許:“那就勞煩這位小兄弟為老朽種痘即可。”
韓協遲疑道:“這…這怕是不太合適,早前在下已派人詳細學過種痘之法,不妨由城中更精于種痘的大夫來為謝先生種痘。”
“大可不必。老朽既然前來,就要看看最初種痘是怎么回事,若經由他人之手未免太過敷衍,再者這位小兄弟能為那么多人種痘,老夫難道還比這天下人的身體更精貴不成?來,也不用屏風,當場演示即可。”
沈溪只好親自示范。
好在之前有牛痘痘瘡被他保存在簡易的培養皿中,這也是為方便日后取用,畢竟只有在天花泛濫之時才會有病牛,這培養液只能小心保存著以備不時。
等沈溪用針挑破謝鐸的臂膀,為謝鐸種上牛痘,謝鐸一直仔細看著,嘴里嘖嘖稱奇。等施針結束,謝鐸看了看惠娘,問道:“這樣便可?”
“是。”
惠娘點頭解說,“種痘之后因身體而異,若體虛者或有幾日身體不適,但短則數日,長則旬月即可痊愈,之后再有瘟疫泛濫,幾可保不受病魔侵蝕。”
惠娘沒有把話說滿。
畢竟種牛痘也不是能萬無一失就一定會不染病,否則若出現一兩個例外,朝廷追究下來她可吃罪不起。
謝鐸微微頷首,這時候已有他所帶來的侍從為他用白紗布包扎好臂膀,正是為了防止傷口感染。
之后謝鐸又對惠娘治病救人的善舉大加稱贊,夸得惠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才起身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