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原本都認命了。
女人出來拋頭露面原本就被人非議,現在又被夫家人找上門來,她想的只是別被人左右了婚姻,至于丈夫留給她的家產她也不準備爭了,娘兒倆能有點保命錢回到家鄉投奔親戚也就算了。
可聽了沈溪的話,惠娘重新燃起希望。
之前周氏總在她面前稱贊老道士神通廣大,沈溪入學便拜其所賜,而且隨便教沈溪幾個字就能讓沈溪在同學之間出類拔萃,隨便寫個戲本就能令汀州府上下轟動,還未卜先知拿出一幅畫變賣讓一家人在縣城安家落戶。
這樣一個高人指點說要到衙門報官,那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真的行嗎?要是打官司的時候那老先生不出現怎么辦?”惠娘急切地看著沈溪,現在她急需要一個主心骨。
周氏這時候幫沈溪說話:“妹妹放心好了,如果老先生真肯出頭幫忙,妹妹的官司一定沒問題,到時候不但家產能保住,妹妹想給相公守節也能遂了心意。不然妹妹帶著閨女千里迢迢回鄉,家里又沒親人,不改嫁如何能活得下去?”
惠娘想了想,終于點頭應了。
事情定下來,就要到衙門打官司。
這時代打官司可不是小事,首先要找人寫狀紙,沈溪口中的老先生暫時不會露面,就必須得去找懂得狀紙格式,先寫什么后寫什么了然于胸,能把事情闡述清楚并且博得縣太爺好感的狀師,這下子又把孫惠娘給難住了。
“妹妹,寫狀紙不難,街上擺攤寫信的那些人,應該都可以寫吧?”周氏想幫忙,但在這問題上她只能胡亂出出主意。
其實惠娘自己就識字,之前沈溪就見過她看方子抓藥,一個女人能出來打理藥鋪,沒有本事可吃不開。到底眼界要比周氏開闊得多,惠娘覺得有些不妥,遲疑地問道:“這…能行嗎?”
“先請人寫寫看,然后再找人指導下!”
沈溪微微一笑,插話道:“姨,如果不爭肯定保不住鋪子,官司輸了也最多是把鋪子丟了,該怎么做不是很明顯嗎?”
周氏罵道:“大人說話,你一個小屁孩插什么嘴?知道你姨心情不好,還跳出來添亂,出去,出去。”
沈溪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到門口時聽惠娘說:“小郎說得對,不爭就丟了亡夫走南闖北辛苦多年掙來的產業,打官司總歸有一線希望。”
這下沈溪沒再停留,去了他跟王陵之藏寶貝的破房子。
既然他提出那老道士會出來幫忙,狀紙自然由他來寫。
雖然沈溪并無寫狀紙的經驗,但卻知道行文格式,再加上他熟知明朝典章制度,對于案子的關鍵點非常清楚,狀紙敘述了惠娘母女在丈夫死后的慘狀,表明惠娘為丈夫守節的決心,而重點則落在了陸曦兒這個親生女身上。
一張狀紙對于沈溪來說并不難,等他寫好看過覺得沒有問題后,心境稍微平復了些,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擔心。
在這個****的時代,打官司不是誰有理就一定贏的,何況這案子也不能說惠娘占著全部的理,畢竟法律對于祖產的定義非常模糊,全看縣太爺的認知,若是遇到貪官污吏,再有理也會輸了案子。
不管怎么說,沈溪還是要把狀紙給惠娘送去,但不能明著送,而是趁著晚上塞進藥鋪后院的門縫里,這樣會顯得更神秘一些。
第二天早晨,惠娘老早就來小院找周氏說話,原來她看到了塞到門縫里的狀紙。
“這事兒可真稀奇,是誰知道妹妹有難,特意把狀紙送來?憨娃兒,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沈溪正在往嘴里扒拉飯粒,聽到周氏的話后連忙搖頭。
周氏看向惠娘,“妹妹,這狀紙可用得上?”
惠娘點頭道:“我看了,狀紙是高人寫的,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而且是按照一定的格式寫的,拿到官府應該沒什么問題。”
周氏欣慰地笑道:“那就好,既然用得上,就別管是誰送來的…或者是老先生昨日見妹妹你有難,挑著需要的時候送上也未可知。”
“等官府受理了案子,咱就跟陸家來人據理力爭…憨娃兒,你看什么看,吃過飯先早讀,上學也莫遲到了,千萬別考得好就翹了尾巴。”
沈溪點頭應了。
但今天是關乎到惠娘母女命運的一天,他心里實在放不下,到了學堂,沈溪一直惦記官司的事,放學時早早交了功課,直奔衙門而去。
等沈溪到縣衙時,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有明一代,按規矩每月會有兩天固定時間開堂審案,但寧化縣少有訴訟,就算村民有矛盾爭執,基本都會由本鄉本土的甲長和里長出面調停解決,像惠娘和陸家爭產的案子竟然鬧上官府,十分少見。
案子由縣令韓協親自審問。
百姓喜歡湊熱鬧,衙門外密密麻麻都是人,沈溪是個小孩子,從人縫中鉆進去,恰好是開堂的時候。
寧化是個小縣,衙門占地面積并不大,在縣衙門口里面的情形就一目了然。只見惠娘跪在懸掛有“明鏡高懸”匾額的大堂里,伸出雙手請衙役把狀紙遞上去。陸家一老一少也跪著,老者嘴里不斷埋怨惠娘不遵婦道,歸還祖產這樣的小事竟然驚動了官府。
“吵吵什么,肅靜!”
韓協有些不耐煩,一拍驚堂木,嘈雜的大堂內外迅速安靜下來。
韓協從衙役手里接過狀紙看了一遍,不動聲色地將狀紙交給了自己的師爺。師爺匆匆瀏覽完,又交到坐在大堂一角矮幾后面的夏主簿手里。
“你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聽你們的口音,不像是汀州府人氏。”韓協看了看惠娘,再看看惠娘身邊長方跪石上正在大叫著“請青天大老爺做主”的陸家人。
陸家老者道:“回老爺的話,草民陸有成,江西建昌府人氏,乃這刁婦死去丈夫的堂伯。早年我堂侄在外經商,為陸家置得產業,因常年離家在外,我等皆不知他已亡故,想來是這刁婦刻意隱瞞堂侄死訊所致。”
“我等得知消息后,立即前來跟她討要祖產,不想卻被她反咬一口,這刁婦實在是狼子野心。”
韓協皺眉道:“到底是一家人,為何不能閉門商議?丈夫死了,產業由夫家收回天經地義,陸孫氏,你且為何要告到官府來?”
縣老爺的話惹來門口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雖然惠娘母女孤兒寡母的非常可憐,但在百姓眼中卻不是那么回事。
也許是這時代人對女人的偏見,女人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全都站在陸家人的立場指責惠娘不守婦道。
惠娘本來還有信心一爭,但到了公堂上,被韓縣令質問,又被后面的百姓評頭論足,她忍不住啜泣起來,連韓協問她話都不知道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