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兒雖然哭哭啼啼,但在沈溪面前卻沒訴苦,有關她跟朱厚照的事也沒有過多提及。
在沈溪看來,沈亦兒入宮一年多時間,開始逐漸變得成熟,有了一國之母的風范,但這還遠遠不夠。
“先生請入席,趕緊為沈先生備酒!”
朱厚照很熱心,請沈溪坐下后,本想跟沈亦兒坐到一起,沈亦兒卻堅決地坐到了哥哥一邊。最后他尷尬地坐到了主位上,跟沈溪和沈亦兒坐了個對桌。
“朕為先生添酒。”
或許是覺得自己單獨坐在一邊不成樣,沒一會兒朱厚照便起來給沈溪倒酒,如此一來他正好順便坐到沈溪身側。
皇帝倒酒,沈溪恭敬領受,沈亦兒拉了沈溪一把,“就讓他倒…大哥你起來作何?我想聽大哥說說家里的事…”
朱厚照嘿嘿笑道:“是啊,先生跟朕有師徒之誼,又是朕的股肱之臣,現在更是朕的舅兄…哈哈,既是一家人,客氣什么?朕算得上是先生的晚輩,給先生敬酒是應該的。”
沈溪卻嚴肅地道:“雖然彼此關系親近,但為人臣子,不能不守規矩。”
朱厚照一怔,“先生不必拘泥,來來,坐下說話。”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站著,沈溪不能安心落坐,朱厚照干脆率先坐下,如此一來沈溪也只好坐下,三個人居然是以沈溪居中。
朱厚照和沈亦兒兩口子分別坐在沈溪兩邊,主位就此空置。
小擰子趕緊去把朱厚照的御用杯盞挪過來,但還未規整好,朱厚照已用普通酒盞為自己斟滿一杯,舉起杯子道:“先生,朕敬您,既感謝您這些年來為朝廷效命,平定四方,又感謝您不顧危險,去災區抗洪救災,安民社稷,還要感謝您把這么好的妹妹送到宮里來,做朕的皇后。總之…一切都在酒里。”
說完,朱厚照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喝下肚,然后亮了亮杯底,又要俯身倒酒。
沈溪喝了一杯,便阻止朱厚照繼續倒酒之舉,道:“臣所做不過乃份內之事,不需陛下禮待,至于皇后入宮,臣一直持反對意見,也不知這一年多來你們過得如何…”
聽到這里,不但朱厚照臉色變了,連沈亦兒神色也不太好看。
他們不由想到一年前朱厚照提出婚約時,沈溪的確提出反對意見,而且還是態度最堅決的那個,現在居然也沒避諱這件事。
朱厚照道:“先生這是說的哪里話?朕豈會虧待皇后?皇后,你說是不是?”
沈亦兒瞪著朱厚照,目光好像要殺人,就差跟沈溪告狀,或者直接拂袖而去。
如此一來朱厚照更加尷尬了,漲紅著臉道:“朕是做了一點錯事,但也不算什么,不過就是跟民間女子有來往…朕乃一國之君,總不能守著皇后一個人過日子啊…不就是逢場作戲嗎?”
沈亦兒終于發火了:“嘿,你還有臉說?”
朱厚照一臉憋屈,苦著臉道:“以前皇后你從不在意這些,為何現在…朕對你解釋那么多次,也表明以后不會了,你就不能信朕一回?”
“信你?母豬會上樹!”
沈亦兒毫不客氣地道。
朱厚照和沈亦兒好像是民間夫妻一樣吵嘴,旁邊小擰子等近侍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膽寒,就差找個地縫鉆進去,這種事他們都不想入耳,免得事后被朱厚照清算。
但現在朱厚照沒下令,他們就只能盡量往后縮身子,就當沒聽到。
朱厚照不依不饒地道:“先生評評理,若是朕不碰別的女人,那是否太不公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先皇,只有太后一個妻子而不納妃嬪,但以朕所知,先皇還是有別的女人,只是宮外人不知罷了。”
這話一說出口,連沈溪臉色都變了。
沈溪心想:“真是童言無忌,這種話也是你這個皇帝應該說的?甚至拿自己死去的老爹開涮,一點正形都沒有!”
沈溪道:“陛下跟皇后的相處方式,乃是帝王家事,不該問臣。”
朱厚照著急地道:“這不沒人問了么?朕不問您,問誰?而且皇后最聽先生的話,要不…您勸勸皇后?”
沈溪一陣無語,這剛回來,就要牽扯進朱厚照跟沈亦兒夫妻間的爭吵中,尤其現在二人僅僅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如何定義兩人的情感,以及以后又該如何相處,需要極大的智慧。
沈溪看著沈亦兒:“不知皇后怎么想?”
沈亦兒輕哼一聲:“要不…大哥你帶我走吧,我不當皇后了!真后悔當初的決定,這小子根本不是好皇帝,就是個地痞無賴,又或者說是個二百五!”
“皇后,你可不能罵人啊。咱有話好好說。”
朱厚照沒動怒,只是著急地出言提醒…畢竟在場不只是他跟沈亦兒兩個,還有沈溪,身旁還有那么多侍從,朱厚照也是要面子的,而沈亦兒在這種事上卻從來都是無所顧忌。
沈亦兒腮幫子鼓鼓的,好像很生氣,卻真的不再跟朱厚照吵嘴。
沈溪看著朱厚照:“敢問陛下是否做到當初對微臣的承諾?”
“做到了啊,這不很明顯嗎?”
朱厚照攤攤手,“朕拿皇后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且一直很尊重她。”
說到這里,他特意湊過來,附在沈溪耳邊,委屈地抱怨:“到現在朕還沒跟皇后合巹呢。您說這皇帝當得也太沒尊嚴了吧?朕也想好好過日子,可皇后總是愛搭不理,朕到底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身邊沒個女人怎么行?”
沈亦兒咬牙道:“怎么?還學會咬耳朵告狀了?”
朱厚照側過頭,反唇相譏:“怎么,朕說錯了嗎?”
沈溪對沈亦兒道:“皇后如今已嫁入宮門,便要遵守宮里的規矩,恪守婦道…跟陛下應該相親相愛,相互扶持,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能太過刁蠻任性。”
沈亦兒沒想到沈溪會指責她,趕緊道:“大哥,你到底幫誰?”
朱厚照道:“這不很明顯嗎?沈先生明顯是幫理不幫親…再者說了,咱們都是親,你是沈先生的妹妹,朕是他妹夫,還是他的學生…有句話叫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我跟先生,比你的關系還要親呢。”
沈溪哭笑不得,這話說得越來越離譜了,如果傳到御史言官耳里,指不定會鬧出什么幺蛾子,趕緊道:“既然都覺得有理,那就各退一步…陛下跟民間女子有來往,確實有違朝廷禮法,不容于世俗;皇后也應該放下心中成見,跟陛下和睦相處。”
“對對,還是先生顧全大局,就應該這樣。”
朱厚照站起來,走到沈亦兒旁邊,拿起酒壺就要倒酒,嘴里道,“皇后,不管咱以前有何芥蒂,一杯酒泯恩仇,你意下如何?”
“這…”
沈亦兒看了看朱厚照,又看看沈溪,最后拿起酒杯,與朱厚照碰了一下,嘴里道:“這回我就原諒你了,但若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說完一飲而盡。
沈亦兒任性慣了。
但今日兄長在旁,她以前對沈溪很敬畏,就算不給朱厚照面子也要給沈溪面子,使得她說話做事都適可而止。
一起吃過飯,沈亦兒借口身體不適,早早便要回內院歇息。
不過臨走前,沈亦兒特地說明來日要跟沈溪促膝長談,朱厚照大方地應允了。
沈亦兒離開后,酒席撤下,換上清淡的茶點。
朱厚照就好像訴苦一般,在沈溪面前陳述這一年多來跟沈亦兒相處的“悲慘遭遇”,想博得沈溪同情。
“先生,朕不是不疼惜皇后,實在是…身不由己啊!”朱厚照苦兮兮地道。
沈溪喝了口茶,神色淡然:“陛下有何身不由己的?”
朱厚照道:“皇后根本不待見朕,把朕當成仇人一樣,朕說什么做什么,她都看不過眼…說起來最初半年多倒還好,但自從跟朕到江南后,她的性格逐漸變化,現在更是什么事都跟朕作對。”
沈溪道:“陛下自問對女人很了解?”
朱厚照怔了怔,這會兒他有些醉醺醺的,沒聽懂沈溪的話,不過依然拍著胸脯道:“先生,朕年歲沒你大,但臨幸過的女人…嘿嘿,可比先生多太多了…朕對女人,當然了解。”
沈溪沒有反駁朱厚照的話,再道:“敢問陛下一句,女人是在意你的時候跟你作對,還是把你當做空氣的時候?”
朱厚照愣住了,等認真思索一番,才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問道:“先生是說,皇后之所以現在如此對待朕,是因為她在乎朕了?”
沈溪點頭道:“皇后初入宮時,還是個孩子,對于情感懵懵懂懂。但經過長久相處,她跟你生出感情,看到你做事不靠譜,既傷心又失望,但心里又牽掛你,所以才喜怒無常。正因為如此,陛下應該用誠意去打動她,至于具體應該如何禮遇和善待,不用臣提醒吧?”
朱厚照喜笑顏開:“那是,那是…來來來,先生喝茶。”然后起身親自為沈溪斟茶,一切都顯得那么和諧自然,看得旁邊小擰子等近侍咋舌不已。
沈溪再道:“陛下家事,不用跟臣說太分明,畢竟是陛下的隱私,最好也不要讓外人知曉,避免引發民間議論。”
朱厚照疑惑地道:“朕的事,民間怎會知曉?先生擔憂過甚了…等等,先生的意思是說…這件事外間已有傳聞?”
沈溪沒正面回答,只是道:“陛下坐擁天下,一言一行關乎蒼生福祉,更應把事情考慮周全,陛下需時刻保持威儀,兒女私情到底只是其次,若因一些兒女私情,影響陛下情緒,甚至輟朝不出,跟那些貪歡無度、荒淫無恥的昏君有何區別?”
雖然沈溪沒直接開罵,但言辭極為鋒利,甚至可以說一針見血。
朱厚照覺得很沒面子,可這畢竟是沈溪在說,正如他所言,對方亦師亦父,就算受氣也得憋著,換作其他人估計當場就翻臉了。
相反,朱厚照此時還拿出恭敬受命的態度,頷首道:“先生說的是,朕受教了。”
沈溪站起來,道:“時候不早,臣該回去休息…明日當動身回京師,不能再耽誤。”
朱厚照道:“先生不多留?皇后那邊…”
沈溪道:“夫妻間的矛盾,還是要靠兩口子自行協商解決…臣明日隨圣駕而動,便不去見皇后了…陛下不妨跟她知會一聲。臣告退!”
朱厚照送走沈溪,趕緊去見沈亦兒,正好趁著帶話的機會,好好跟沈亦兒攀關系。
沈亦兒這會兒并未睡下,知道朱厚照前來,氣鼓鼓地問道:“你來做何?”
聽起來很生氣,但朱厚照還是覥著臉進入沈亦兒香閨,搓著手好像個豬哥,笑呵呵道:“沈先生有話讓朕帶給你,于是就來了。”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大哥有什么話,完全可以等明天再跟我說…需要你帶什么話?”
朱厚照一臉冤枉之色:“真的是沈先生讓朕來的…先生說他累了,今晚早些回去休息,你走后不久他就請辭。至于明日,咱們得動身返回京城,屆時沈先生應該會在船上休息,暫時不會來見你。”
“哼!”
沈亦兒生氣地道,“一定是你跟我大哥說了什么,所以他才不來見我…剛才他可沒說不見。”
朱厚照道:“皇后,你要相信朕才是,朕沒騙你,是沈先生自己說的,他還說我們夫妻間有何矛盾,應該自己協商解決,不要事事都去找他。”
沈亦兒捂著耳朵:“不聽,不聽,一定是你干的。”
朱厚照別提有多委屈了,偏偏他就是拿沈亦兒沒辦法。
“皇后,有話好好說嘛…”
朱厚照近乎于哀求道。
沈亦兒怒道:“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我的房間!這里是我的地盤,再來的話,別怪姑奶奶不客氣!”
沒等朱厚照反對,沈亦兒已提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棍子沖上前,推搡著把朱厚照趕出門。
朱厚照又郁悶了。
若是換作前幾天,他會繼續在臨清州沉淪,但現在沈溪歸來,他不得不按照既定計劃回京城。
小擰子在伺候朱厚照回臥房后便出來,值夜現在并不需要他去做。
回去找到張永,小擰子把當時的情況一談,張永聽得目瞪口呆,覺得朱厚照對待皇后的問題上太過軟弱。
張永道:“陛下平日對女人頤指氣使,怎會在對待沈皇后上出現此狀況?”
小擰子道:“以前咱家覺得可能是因為沈大人,但現在看來不像,倒像是一物降一物…這種事咱們可不能往外傳,若讓外界知道皇上跟皇后不和之事,不但皇上會雷霆大怒,沈大人那邊也不會放過咱。”
張永想起之前民間傳揚皇帝跟皇后不和睦之事,笑著問道:“沈大人怎會知曉?”
小擰子生氣地道:“你當沈大人是傻子?旁人不清楚,沈大人對什么都門清,今日在陛下跟前提出此事,就是對咱家的警告…你再不識相,出了事可別說咱家不保你。”
張永道:“鄙人明白,沈大人不希望外人知道陛下對皇后唯唯諾諾,言聽計從,免得被人說沈家的閑話。”
“知道就好。”
小擰子撇撇嘴道,“明天一早咱家就要回京城,但江彬和許泰也很快就要回來了,這幾日最重要的就是防備陛下召見二人,咱都盯緊點兒。咱家負責陛下跟前,你負責派人盯著他倆,這二人就算舌燦蓮花,也一句話都不要信…他們跟錢寧不同,嘴上連個把門的都沒有!”
翌日上午,朱厚照從行在出來,上了鑾駕,與沈亦兒所乘鳳駕一起往運河碼頭行去。
地方州府官員都來送行,本以為有機會見到皇帝,卻無法如愿,只有沈溪騎在馬上,態度和藹可親,不斷揮手跟地方官員打招呼。
如此一來,地方官倒是覺得不虛此行,至于皇帝緣何要滯留臨清州這么久,他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
朱厚照和沈亦兒相繼上了大船,沈溪才來到河邊,錢寧守候在碼頭。
“沈大人,小人在此恭候多時。”錢寧見到沈溪,更顯謙卑。
沈溪看了看左右,問道:“錢指揮使有事?”
錢寧笑道:“昨日奉上諭前去迎接大人,時間倉促未及細談…不如咱到船上再說?”
沈溪看了看朱厚照所在官船,問道:“錢指揮使不需要去護駕?”
錢寧嘿嘿笑道:“有下面的人負責,不需要小人親力親為…是這樣的,小人聽說一個消息…”
說話間,錢寧湊過來,小聲道:“江彬已到臨清州地界,現在正快馬加鞭趕來,不過小的已派人把他攔下,杜絕他有機會面圣。”
沈溪瞥了錢寧一眼,道:“錢指揮使你可真是有心…你防備江彬作何?他是陛下召回來的,你防得住他一時,防得了一世?”
錢寧道:“大人說的是,陛下始終會召見他,不過越晚越好,到時陛下必定會對他有所冷遇,沈大人您說呢?”
“小人還聽說個消息,江彬在回來的路上,跟那個叫許泰的副總兵一起,遭遇刺客,乃是張永張公公派出的人手,可惜功敗垂成,后來江、許二人干脆躲開河道和官道,從小道快馬趕路,沿途都沒休息,可能是要到陛下跟前告狀。”
沈溪有些詫異:“此事你從何得知?”
“嘿,小人還是有些辦法的,張公公手下有小人安插的眼線。”錢寧在這種事上絲毫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沈溪皺起了眉頭:“張公公乃司禮監首席秉筆,將來要掌管東廠和讞獄之事,你這么查他,不怕他回頭給你小鞋穿?”
“當然怕呀,但沒用,這事小人知道就是知道,還能怎么著?小人也沒把此事泄露出去,就只告知沈大人您一個。”
錢寧笑容滿面,似乎并沒把這件事往心里去。
沈溪道:“最好別泄露出去。”
錢寧點頭,又道:“沈大人,還有一些要緊事,咱上船再說?”
沈溪本來不想跟錢寧啰嗦,但現在他已回到朱厚照跟前,馬上要回京師,錢寧既然投奔他,他就要好好利用這張牌。
“有何要緊事?”沈溪問了一句。
錢寧湊過來,低聲道:“有關張氏外戚,還有一些人想對付沈大人,沈大人應該很關切,聽說豹房內也有人要對您不利…咱上船去說吧,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
沈溪微微頷首,帶著錢寧上了專門為他準備的船只…緊跟在朱厚照和沈亦兒的座船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