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并未得到太長面圣時間。
過了幾個時辰,他才有機會單獨跟小擰子相會,小擰子看上去明顯有些不悅,顯然對張永面圣之事耿耿于懷。
小擰子道:“這下你滿意了?陛下召見你,乃咱家一力促成,現在就看你是否有能力扛起司禮監的差事。”
張永趕緊行禮:“鄙人感激擰公公提攜。”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咱家不用你感激,把事情做好便可。先跟你打聲招呼,陛下想回京城,希望沈大人能早點兒回來…還有江彬和錢寧即將回來,哦,還有個許泰,不那么好對付,以前他們在陛下跟前都得過隆寵,且行事胡作非為…”
這次小擰子來見,氣勢比以往強了不少,主要是覺得張永能成功見駕,全是他的功勞,同時還感覺自己吃了個暗虧,把皇帝的恩寵分了出去,。
張永對小擰子畢恭畢敬,無論小擰子說什么,態度又如何倨傲,他都拿出一副恭敬領命的模樣。
小擰子最后道:“陛下對之前派沈大人去災區之事后悔了。現在看來,陛下對于張苑回不回來,抱著無所謂的態度,那家伙最好是留在災區別回來…咱家還是那句話,若是能讓他犯下大錯,就是咱上位的機會。”
張永道:“不知擰公公有何好建議?”
小擰子生氣地道:“咱家能有何好建議?出謀劃策不是你的本分嗎?這次張苑一直咬著沈大人的尾巴趕路,卻怎么都跟不上,咱們正好想辦法讓他滯留在半路,讓他懈怠公務,再想辦法找人賄賂,等他中飽私囊罪證確鑿再在陛下面前參他一本。”
張永皺眉:“他以前中飽私囊的事沒少做,就怕這種事陛下不會太過在意。”
小擰子冷笑道:“換作平時,對他當然沒太大影響,但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么時候…沈大人也斷不會容許他在朝中亂來,災情緊急,他還想著貪污受賄,絲毫也不顧災民死活,陛下能放過他?只要他出事,絕對是墻倒眾人推…”
“明白,明白。”
張永恍然道,“現在情況就是…就算他想潔身自好,咱們也想辦法設個圈套讓他往里鉆…以他的貪婪,只要咱們挖個坑,他絕對忍不住會往里邊跳。”
小擰子笑著道:“咱家就是這個意思…他的脾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不想進坑都不行…我們可以在后面推他一把,讓他跌得更慘一些…”
小擰子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弊端便在于人脈不行。
有著皇帝的寵幸,時刻服侍君前,看起來地位顯赫,但苦于朝野沒有幾個朋友,人脈幾乎為零,使得做事很不方便。
這次他幫張永一把,也是有考量的,最大的動力莫過于想利用張永在朝野的影響力,在賑災這件事上著著實實坑張苑一把。
哪怕張永知道小擰子是在利用他,也會乖乖照辦,在對付張苑這個共同的政敵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這會兒作為事件主角的張苑,還在趕路,但在經歷前幾日星夜兼程后,他已明顯放緩腳步。
一來張苑的確是累了,二來是他知道沈溪進了開封府城,覺得只要按照既定計劃行進,沈溪一定會在那里等他,耽誤不了大事。
但他不會料到,沈溪沒有等他的意思,甚至可說目中無人…沈溪行事根本就不會考慮張苑來沒來,畢竟他做事完全不需要張苑居中傳達,甚至連皇帝具體是怎么個意思他都不需要在意,抗洪救災就像是他沈溪一個人的事情,所有決策都可一言而決。
短短的三天時間,沈溪處理完事務,有意就此離開,因為他得知朱厚照心浮氣躁,想早些返回京城。
此時開封府城內,經過地方商賈相助,沈溪已籌措到足夠的糧食,如此以來可以通過以工代賑的方式,快速修復決堤的河堤并且加固加牢,由于水泥投入使用,相信以后的黃河水患會減少很多。不過現在他還不能掉以輕心,便在于受災百姓實在太多,比地方上呈奏的更加厲害。
哪怕他手上有了足夠的糧食,但布帛和藥材依然非常缺乏,他不得不依靠掌握的商貿體系幫忙調運,但這需要時間。
但他不可能繼續留在開封府等候,此時他更想去黃河北岸的受災地區看一看。
沈溪渡河北上的前一天晚上,趙銘愈來見,神色緊張:“沈國公完全沒必要親自往北邊去,實在太過危險…現在水患未除,萬一上游再來大水的話,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沈溪瞇眼:“黃河以北的情況如此嚴重?”
趙銘愈道:“可能不止于此…現在受災百姓基本都已離開災區,哪怕您去了,所見也不過是大水浸泡的慘烈景象,水面隨處可見漂浮著泡漲的尸體,瘟疫橫行,您去了可能會染病在身。”
沈溪道:“照趙知府這么說,本官還非去不可…賑災是一方面,抗洪則是另一方面,必須雙管齊下…本官代表天子視察災區,哪里敢糊弄了事?怎么說都得去對岸看一看,了解實際情況,才好跟陛下奏對!”
“這…話雖如此,但這些事情不該是地方官員來做嗎?之前沈國公也說過,抗洪救災的事情會委托下官,怎到現在偏要固執己見呢?”趙銘愈體恤有加,生怕沈溪出什么意外,一再苦口婆心勸解。
沈溪笑了笑:“趙知府有心了,但以本官看來,既然要抗洪救災,就必須跟百姓同甘共苦。若把什么事都推給別人,那本官前來災區的意義是什么?”
“這個…”
趙銘愈不知該如何勸說,更不敢把話題深入,因為他自己不想離開開封府這樣一座可以護得他周全,即便是在洪災嚴重的情況下小日子依然過得很安穩的城市。
沈溪道:“本官已調河南巡撫以及左右布政使到開封府,本來本官應該等他們到來后再去災區,但現在看來實在是等不及了,所以接待之事,就交給趙知府。若按照既定計劃,他們應該會在這兩天便抵達。”
趙銘愈瞪大眼,道:“這…恐怕…很難等到…”
沈溪笑著問道:“怎么,趙知府認為河南巡撫和左右布政使會臨陣退縮,不敢前來?”
趙銘愈想了想,咬咬牙一發狠道:“以下官直言,這兩年中原災情不斷,水災和旱災交替發生,跟布政使司衙門施政不力有關,尤其是在修造河道上,據說布政使司的官員中飽私囊,貪墨不少銀兩。”
“是嗎?”
沈溪瞇眼道,“趙知府可知這是多么嚴重的指控?若是沒有證據的話,光靠一張嘴,那就是信口雌黃,可是要承擔責任的。”
趙銘愈道:“下官絕無信口雌黃,之前河南布政使司衙門派人跟地方征繳修河款項,但下官上任這兩年卻從未花費銀子在修河上,就算修河也是地方自行運作,河南布政使司衙門除了伸手討要銀子,就沒做過別的。”
沈溪點了點頭:“這件事本官自然會去調查,現在未有定論,趙知府切莫過多傳揚,事情有結果前,不能打草驚蛇…當然,凡事都要講究證據,不能憑風聞辦案,本官從來都是以理服人…”
趙銘愈趕緊附和:“那是,沈國公在朝中的地位,下官很清楚,您做事的風格民間早有傳聞,中原百姓可都惦記著您的好…若非如此的話,地方上也不會有這么多人支持您賑災。沈國公實在是中原百姓的萬家生佛,百姓全都指望您了。”
沈溪不想在開封府停留太長時間。
修筑河堤以及賑災消耗的時間太長,他準備直接取道黃河以北,視察完災區后走陸路往臨清州跟朱厚照匯合。
至于河南布政使司的官員是否存在貪墨的情況,他會詳細調查,哪怕他無心這種以整治貪腐為名進行的沒完沒了的官場斗爭,但在中原百姓民不聊生時,他不能讓這種蛀蟲在河南繼續當官。
沈溪帶人過黃河后,所見皆是一片澤國,人跡難覓。
非但這次水災,就算災前,中原之地也因前幾年的災荒和戰亂而導致百姓數量銳減,出現此等情況并不出奇。
“大人,昨天晚上開封府派人過河來,將水面上漂浮的尸體全都運走了。”
一葉扁舟上,云柳將調查來的消息跟沈溪奏報。
沈溪點了點頭,未再多言,哪怕他以前見識過很多天災人禍,也從死人堆里爬起來過,但眼前這種景象還是讓他倍感凄涼。
不多時,馬九乘船從遠處過來,遠遠地行禮:“大人,經過日夜奮戰,黃河決堤的豁口已被宣武衛官兵堵上,大水在未來幾日便會消退。此外,開封府衙門派人送了一批物資過來,據說在周圍一些地勢較高的地方,還有上前上萬災民…基本都是老弱婦孺,有力氣的基本都逃難去了。”
“嗯。”
沈溪道,“沃野千里居然變成這副樣子…養家糊口的東西都被大水沖走,除了那些走不動的人,誰不尋求出逃,以獲得求生機會?”
當沈溪把話說出來,非但云柳和馬九,就算周邊船上的侍衛也為之動容。
沈溪道:“派出人手,把周圍可以找到的災民全部找到,給他們糧食,若有病殘之人,一律妥善救治,運他們過河到開封府。”
馬九為難道:“大人,您身邊所帶人本就不多…”
沈溪搖頭:“我這邊不需要人手,先顧著百姓,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我這邊留幾個人幫忙傳話足矣。”
是夜,沈溪夜宿黃河北岸堤壩上。
帳篷里,沈溪聽著外面黃河渾濁激流發出的咆哮,思緒如同亂麻一般,此時他已完全沉不下心。
“大人,您的上奏以八百里加急送往臨清州,大概明日中午便可到。”半夜時分,云柳到了沈溪的營帳。
沈溪道:“有朝廷賑災糧款的消息嗎?”
云柳道:“朝廷從各地征調的糧食尚未有任何消息,不過從京城調運而來的銀子已在加緊運輸中。”
沈溪點點頭道:“這些銀子,至少能讓災區百姓半年時間內不至于餓死,至于讓他們恢復生產…還是有諸多困難。我們自己的東西運到哪兒了?”
云柳道:“還在大運河上,應該會在三五天時間內運達開封府…隨著黃河決堤口堵上,黃河水位迅速上升,水運基本恢復正常,加上蒸汽機投入使用,我們貨船的運送速度比起朝廷的運輸船快多了。”
沈溪嘆道:“救災到底不能靠我一人,可能明日我就要動身前往臨清州,剩下的事,便交給地方官府去辦。”
云柳趕緊道:“大人,若您不在災區,誰能保證賑災糧款一定能發到百姓手中?”
沈溪望著云柳:“不是可以派出人手監督?不要總是把事情往悲觀處想,很多事可以妥善解決。現在難得陛下有回京城的想法,我若不回去,長久留在臨清,只會給朝廷帶來更大的動亂。”
沈溪心意已決,云柳無法勸說,只能按照沈溪安排布置救災事宜。
天明后,沈溪帶人北去,僅僅一夜,災區水位便消退大半,許多地方裸露出來,又現出許多尸體。
中午時分,一行到了延津縣城,此處沒有水淹的痕跡,但災民云集。
沈溪直接進城,到了縣衙,跟縣令打過招呼,讓災民可以得到及時救助。
而后沈溪一路往東北,往臨清州而去,根本就沒等河南巡撫以及左右布政使到來,也沒等張苑。
沈溪的離開并不意味著抗洪救災的結束,相反才剛剛開始…沈溪親自巡查一趟災區,短時間內便把救災事項落實,沈溪覺得自己已盡到了義務,現在他留在災區等候賑災糧款抵達已無太大意義,他現在要做的,是把朱厚照帶回京城。
沈溪北上途中,路過衛輝府、大名府、東昌府等地,對沿途地方官員做出重要指示,但他沒在地方多停留,日夜兼程往臨清州而去。
當沈溪即將回來的消息傳到臨清州,朱厚照精神振奮,笑著說道:“沈尚書就是跟其他人不同,朕讓他去賑災,短時間內就把事情處置妥當。”
若是張苑在朱厚照跟前,一定會發出質疑,說沈溪賑災未必周全,也可以說沈溪別有用心等等。
但現在朱厚照身前只有小擰子和張永,他們不會故意跟沈溪唱反調,沈溪趕在張苑前回來,他們覺得這是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張苑被涮了,很可能朱厚照回到京城,張苑還在災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張永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應該是明天夜里就能抵達臨清,后天一早就能動身回京師。”
“這么快?”
即便朱厚照知道沈溪馬上就要回來了,但也沒料到沈溪會以如此速度跟他會合。
小擰子在旁笑著說道:“陛下,其實不算快了,沈大人這是惦記著您,還有大明社稷安穩呢。”
朱厚照點頭道:“也是,說起來朕也很久沒跟沈先生見面了…之前朕領兵出征,其實應該征調他在身邊,后來也不至于發生那么多事…這樣也好,朕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回京城了。”
小擰子和張永呵呵呵陪笑著,朱厚照心情不錯,又道:“朕今天要跟皇后一起聽戲,就不問旁的事了,有事的話你們先壓著,等明日再跟朕匯報…朕這兩天要好好休息,回到京城后好大干一場!”
張永和小擰子對視一眼,二人都聽出朱厚照話語中蘊含的意思…這位爺跟新皇后和解了,再不復之前要死不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