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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對錢寧下了最后通牒,隨即離開驛館,讓錢寧自己考慮下一步行止。
沈溪很清楚錢寧的性格,若錢寧發現投奔他不得,一定會選擇站位張太后,和高鳳、楊廷和等人一起對付沈家,他最后對錢寧說的那番話,更像是提醒,張氏一門的陰謀不是什么秘密,他早就做好應付準備,你錢寧投奔那邊純屬自己找死。
如此一來錢寧便會思考到底是暫時聽沈溪的,還是選擇當一個中立派,最差的情況才是投奔張氏一門跟沈溪作對。
若只是跟朝中那些文臣武將作對,錢寧或許有那底氣,但若是跟沈溪作對,他就心虛了,便在于錢寧大致能看明白京城內外的局勢,知道沈溪現在在朝中的地位如何。
沈溪回到衙所,本是想要繪制一批機床圖紙,但此時他完全沉不下心來,腦子里全都是京城的事情。
唐寅于此時前來拜訪,一見面就好奇地問道:“沈尚書,聽說今日有人來找你,不知是何人?”
“錢寧。”
沈溪沒有避諱,直接道,“錦衣衛指揮使,你應該聽說過這個人。”
聽說是錦衣衛指揮使,唐寅不由吸了口涼氣。
對于朝中中下層官員來說,錦衣衛絕對是個禁忌,畢竟這是大明特有的特務體系,臭名昭著,只聽命于皇帝。在唐寅看來,錦衣衛要辦什么案子有先斬后奏的權力,不過這些基本是道聽途說。
唐寅道:“他來此作何?之前您好像跟魏國公和張公公一起上疏參劾過他,這樣他也敢來?”
沈溪手上拿著鵝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因為案桌上有一些書阻擋,唐寅不知道沈溪在寫些什么。
沈溪漫不經心道:“錢寧有何好顧忌的?他知道我不會動他…陛下即將南下,以他看來江彬和許泰等人已將他的地位取代,若他再不做點什么,或者找人相助的話,他在陛下跟前將徹底失勢…你覺得他來有何目的?”
唐寅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來投奔大人的。”
“嗯。”
沈溪微微點頭,“伯虎兄覺得我該如何對待他?”
唐寅想了想,搖頭道:“錦衣衛指揮使一向是陛下親信充任,沈尚書再有權勢似乎也無法直接支配,他來投奔說明遇到極大的困難,一是沈尚書之前聯名參奏他,讓他感到危險,二來是正如沈尚書所言有人要取代他的位置,不過此等人…或可用,但不可大用,因為太過危險,他跟閹黨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
沈溪再次點頭:“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他本就是奸邪小人,若他僅僅只是貪贓枉法或是站隊時出現偏差,倒也不是完全不可用,但他本身就是個禍國殃民的佞臣,這種人我怎會將他收攬麾下?而且以我的身份,也沒資格收攏他。”
唐寅思索一番,默默點頭,同意了沈溪的說法。
沈溪再度打量唐寅:“伯虎兄今晚來有事?”
唐寅笑了笑:“有關新船下水之事…這兩天試航結果已出來了,船體非常穩固,航行時抗波浪的性能優良,尤其是采用了新式船帆,哪怕逆風時也能借助風力前行…不過以列總工所言,現在只是短暫試航,艦只的持續航行能力尚優待證實,需進一步觀察…不過以目前看來,新船達到甚至超過了預期,由于采取了先進的隔水艙技術,就算船底部分地方漏水也能補救,不會出現傾覆等狀況。”
“嗯。”
沈溪點頭,“既然第一條海船試航結果不錯,那就準備后續船只試航,接下來兩個月時間里,爭取每二十天就有一條新船下水,半年時間內把十艘大海船造出來…南京龍江船廠那邊估計也是差不多進度,如此明年上半年我們就將擁有二十艘戰艦,可以跟倭寇交戰。這一戰看來不會拖延太久。”
沈溪對錢寧的到來采取了冷處理的方式。
選擇權交到錢寧手里,他深思熟慮后,沒有選擇次日離開,而是親自去官衙見過沈溪,表達接下來將全力操持迎接圣駕之事,然后離開新城。
至于此番前來拜會有幾分誠意,連錢寧自己都琢磨不出來,沈溪也不想深究。
在沈溪想來,若是錢寧能回歸正途,那他不用著急除去此人,若是錢寧繼續胡作非為,那此人跟江彬、許泰一樣該死,總歸會被他除去,只是現如今他不打算太心急,因為最大的問題在于皇帝對這些人的信任,沈溪要保持跟皇帝間相對和諧的關系。
沈溪不太想做冷面判官。
有關皇帝身邊佞臣問題,始終是封建專制時代的產物,不是說他殺了幾個就能保證皇帝不再寵信小人。
包括送蘇通和鄭謙等人到朱厚照身邊一樣,沈溪的目的是要以一種良性模式引導皇帝,而不是一棒子打死。
至少蘇通和鄭謙讀過圣賢書,就算貪玩胡鬧也有儒家人的風骨在里面,再者以沈溪長期觀察來看,蘇通和鄭謙在小事上胡鬧但大事上不糊涂,二人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但還不至于禍國殃民。
沈溪覺得自己可以引導蘇通和鄭謙。
“他二人沒跟著到新城來,或許是心懷芥蒂吧。”沈溪突然想到蘇通和鄭謙兩個故友,心里有些遺憾。
朱厚照之前安排二人跟著沈溪出來混軍功,結果沈溪沒讓二人隨軍,雙方關系急速惡化,不過蘇通和鄭謙倒還是有種,一路慢慢悠悠到了南京,以沈溪的情報看,二人留在秦淮河邊的官驛等候皇帝到來,好像二人早就知道皇帝要南巡,不著急回京。
當然,也有可能是二人在等待沈溪重新拋出橄欖枝。
朱厚照將要南下,準備工作有條不紊進行。
張苑自以為做事妥當,每次在朱厚照面前匯報事情時,總不忘給自己邀功。
“…按照陛下吩咐,已將車駕和船只備好,老奴還提前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過招呼,讓他們在陛下南下時提供幫助,船隊和車隊會由京營兵馬護送,駙馬都尉崔大人會全程調度,他將陪同陛下南下…”
張苑最近跟崔元走得很近,這也跟永康公主想借助丈夫入朝的機會在朝中施加影響力有關,永康公主無法跟張太后一派合作,便以公主府的名義向張苑送去厚禮,如此一來,崔元跟張苑的關系便變得緊密起來。
這也跟此番皇帝南下需要有人負責安保工作有關。
張苑知道江彬和許泰回來后,皇帝一定會把這差事交給二人,他只能想盡一切辦法拿到外圍警衛力量的控制權。
誰能負責朱厚照的日常安保工作,誰就擁有更多機會面圣,在朝中事務上占據主動。
朱厚照聽張苑說了半天,都沒聽到他想知道的問題,皺了皺眉,問道:“讓駙馬去作何?不是讓他在京城留守么?他走了,若是京城出什么差錯,責任該誰來承擔?”
張苑一怔,隨即搖頭苦笑道:“陛下,京城事務不是還有六部那些大人?再者…若是陛下認為需要有人坐鎮的話,老奴愿意留守京師。”
朱厚照瞇眼打量張苑,嘲弄地問道:“張公公,你倒是很有本事啊,你不會是想說這次你來當監國吧?嘖嘖,瞧你這野心真不小…不過你想都別想,朕這次南下你要陪同,不得違抗!”
“是,是。”
張苑的確有留在京城主持局勢的打算,不過權衡一番,其實跟皇帝南下也沒什么不好,去或者不去對他來說影響不大,張苑道,“另外還為皇后娘娘準備好了鳳鑾,沿途歇宿有專門安排…”
朱厚照聽到張苑為沈亦兒南下創造良好條件,這才稍微滿意了一些:“總歸你還會做點事。”
張苑再道:“不過此番南下,經費方面有些不足,老奴試著跟戶部的人接洽,但戶部那邊一直在拖延。”
“又是這些家伙搗亂!”
朱厚照一聽火冒三丈,漲紅著臉道,“怎么朕做什么事情他們都要整出些幺蛾子來?難道朕是個軟柿子嗎?你去跟他們要銀子,不拿出個一百萬兩別回來。”
“陛下,這怎么可能…”
張苑一聽急了,他本想借助皇帝的力量去對楊一清和謝遷等人施壓,卻未料朱厚照直接讓他去討要一百萬兩銀子,他覺得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朱厚照道:“讓你做點事就推三阻四,對朕而言一百萬兩銀子都還算是少的,朕南下一趟當然會有所花費,朕想在江南造幾條大船,朕希望歸途直接乘船從海上回京,總歸此事由你去辦,若他們不給,就拿朕的圣諭去。”
“可是…”
張苑擔心地道,“朝中那幾位大人不太支持陛下您出京。”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朕做事他們就沒支持過,這也是考驗你辦事能力的時候。朕沒時間跟你閑扯,干活去吧!”
張苑很憋屈,面圣一趟以為能從皇帝那里撈一些好處,至少也能得到一番夸贊,結果卻被朱厚照貶損一番,還派他去完成一個看起來難以完成的差事。
去戶部討要一百萬兩銀子。
“陛下大概知道現在戶部有銀子,當初跟佛郎機人做買賣賺了不少,既然有錢陛下自然希望風風光光南下,才提出要那么多銀子,但就算楊應寧肯屈從,謝于喬那老家伙也不可能松口,若是圣旨好使的話,何至于每次都這么頭疼?”
張苑剛以為自己可以輕松兩天,畢竟南下的事情都已籌備好,只等皇帝下令出發即可。
但現在他又覺得難題上身,幾萬兩銀子籌措起來都不是容易事,更就別說是一百萬兩銀子了。
張苑也不避諱,當即去見謝遷,因為他知道戶部要給銀子非要謝遷松口不可,他到了謝遷的小院,謝遷出門迎接,二人一路寒暄進了正堂,坐下來后謝遷讓下人退下,并順帶將門窗關好。
“張公公前來有何目的,不妨直說。”
謝遷似乎早就知道張苑會來,說話單刀直入。
這讓張苑說事時有幾分被動,“謝閣老,您也知陛下即將動身南行,沿途體察民情,中原亂事剛結束,陛下要親自安撫災民,然后去南京孝陵祭拜太祖,最后到沈國公所建新城去看看…”
張苑說話時仔細觀察謝遷的反應,不過這邊謝遷臉上神色自若,幾乎沒給張苑任何察言觀色的機會。
張苑說完后,謝遷點頭:“這事老夫倒是知曉。”
張苑道:“陛下南下,經費一直在籌措,內庫已拿出五萬兩銀子,不過只是杯水車薪,畢竟這次陛下并非微服出游,總該要有一些排場。”
謝遷眼睛瞇起來,神色深邃:“張公公這是跟老夫要銀子?”
張苑笑道:“謝閣老快人快語,正是如此。陛下之前吩咐,準備銀子作為不時之需,而且最好是多多益善,結余部分可以拿去幫沈尚書造船…所以先跟戶部支取一百萬兩銀子…”
本來謝遷神色還很正常,但聽到最后的數字后,謝遷臉色瞬間冷漠起來。
張苑瞬間便察覺到謝遷臉色有變,硬著頭皮道:“一百萬兩銀子,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謝遷道:“一百萬兩銀子…這相當于大明財政半年收入,陛下南巡一趟便要將府庫半年進項化為烏有,張公公你不覺得是在說笑嗎?”
謝遷開始使臉色,張苑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怎么就是言笑了?謝閣老,旁人不知,咱家可是很清楚,戶部莫說拿出一百萬兩銀子,就算一千萬兩銀子,也是能拿出的,當初造船時,陛下可是問過戶部楊尚書,他親口承認的。”
“此一時彼一時也。”
謝遷拿出一種非暴力不合作態度,昂著頭,一副不屑一顧的姿態。
張苑冷笑道:“現在恐怕比那時更多…短短半年多時間里,朝廷能花掉一千萬兩銀子?咱家執掌司禮監,從未見過有哪本奏疏提到過巨大金額的開支。”
謝遷道:“誰說沒有?兵部那位如今正在南直隸建造城池,一年花費便有數百萬兩之巨…”
“騙誰?”
張苑一聽直接站起來,怒氣沖沖道,“謝閣老,咱家跟你好聲好氣商議事情,你別糊弄人…你當咱家不知,當初陛下調撥給沈尚書的銀兩是兩百萬兩,結果朝廷克扣了差不多一百多萬兩銀子,只有正常軍費和部分造船費用調撥下去,其余都還在戶部賬面上…此事咱家還沒跟陛下提及,若是陛下知道的話,你謝閣老如何跟陛下交待?”
謝遷本來有恃無恐,他覺得皇帝早就知道戶部克扣沈溪造船和建城費用,以為皇帝之所以沒有施加太大壓力,是因為朱厚照自認理虧,采取了妥協態度。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朱厚照根本就不知道朝廷拖欠了沈溪軍費、造船和建城費用,一切都是張苑在暗中搗鬼。
謝遷坐在那里,半晌都沒吭聲,琢磨這件事背后的牽扯。
張苑道:“怎么,切中謝閣老軟肋了?無論謝閣老是否看得起沈大人,至少沈大人是在為大明做實事,中原之亂他一出馬便平息,陛下對此很滿意,沈大人到江南后,在造船之事上也沒有耽擱,目的是為了早日安定海疆,偏偏有人在朝中給他制造麻煩,若此事為陛下所知,謝閣老如何交待?”
謝遷倒沒亂了陣腳,扁扁嘴道:“出了事也是戶部的責任,跟老夫何干?”
張苑嘴角發出不屑的聲音:“說無關,謝閣老您猜陛下和沈大人誰會采信?戶部這幾年不都在您謝閣老掌控下?楊尚書之前還來見過您吧?估摸楊尚書早有妥協之意,畢竟沈大人為國為民才需要這些開支,不想卻有人故意作梗。”
“張公公,注意你的用詞。”
謝遷態度沒有軟化,有要跟張苑對著干的意思。
張苑道:“你當咱家是來跟你計較此事的?咱家認為,沈大人要造船可以,將光復的上海縣城修復也可,但若是把遠有的城池拔了,全新建造一座新城,為此還不惜一切代價,實在是勞民傷財…若非咱家有意遮掩,陛下會不知道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謝遷沒說話,因為他很清楚在這件事上跟張苑叫板沒好處,只會讓張苑狗急跳墻去跟朱厚照奏報此事,讓君臣間的裂痕加深。
張苑再道:“或許謝閣老覺得陛下南下不該花費這么多銀子,但這始終是陛下親口所下諭旨,銀子無論如何都必須調撥到位…具體花費多少卻是可以操作的,謝閣老大可精確控制,一切不都在您老掌控下?”
謝遷冷聲道:“銀子都給了,老夫還能說了算?”
張苑搖搖頭:“銀子給了是一回事,但始終有人陪同陛下南下,專司管理銀子,謝閣老若是愿意一同出發的話…不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不可能。”
謝遷道,“就算有朝臣陪同陛下,也不會是老夫,倒是戶部尚書楊應寧,可以陪陛下往江南走一趟。至于陛下南下耗費所需,也不該全部由戶部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