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倒也沒說錯,他的確是難以幫到張太后,而非他不愿出力。
不過在張太后聽來,謝遷就有點推諉的意思了。
你謝遷再怎么說也是首輔大臣,匡扶君王社稷乃是你的責任,你直接來一句你沒辦法,就可以把事情揭過?
張太后的確不明白,其實謝遷正因為難以向皇帝進言,才會來找她求助,而她反過來卻把事情推到謝遷身上,等于說二人都對朱厚照無能為力,互相希望對方出力。
謝遷道:“眼看就要到年底了,陛下長居豹房不肯回宮,還望太后派人去敦促…年初朝廷事多,加之東南沿海倭寇肆虐,急需陛下坐鎮中樞打理朝政,以安萬民。”
“唉!”
張太后重重地嘆了口氣,此事對她來說好像有著難以克服的困難。
張太后遲疑了一下,這才道:“謝閣老,關于陛下派人查壽寧侯和建昌侯之事,哀家會去問東廠主事,這件事你不愿出手相幫,哀家也不強求。但江南沿海受倭寇襲擾,民不聊生,還得勞煩謝閣老去跟陛下說說,及早派人去解決,如此也好穩定人心。”
謝遷眨了眨眼,突然問道:“太后是想讓沈之厚出馬?”
當日在朱厚照問及平倭之事時,高鳳已在皇帝面前表明態度,謝遷可以理解為這是張太后的意思。
“嗯。”
張太后沒有含糊其辭,直接點頭應承下來。
謝遷有幾分疑慮:“太后請見諒,老臣認為,讓之厚去并不合適。這孩子在朝為兩部尚書,此事已不成體統,若其領兵在外,確實可以讓他將心思放到旁處,可一旦奏功又會令其愈發張狂…尤其現在外間傳言壽寧侯和建昌侯通倭,若他要在此事上做文章的話…”
“啊!?”
張太后到底有點兒腦子,馬上明白謝遷想要表達的意思。
現在天下人都懷疑張氏一門跟倭寇勾連,甚至有謀反傾向,派別人去或許不敢深究,但若是讓沈溪這個深受皇帝寵信的大臣去,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案子很可能會“水落石出”,到時就算是有張太后出面也說不清楚。
張太后生氣地道:“莫非沈之厚還能憑空誣陷哀家兩個弟弟不成?他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如此妄為?”
這話說出來,張太后底氣十足,對于兩個弟弟謀反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也是不相信的,所以覺得就算回頭沈溪要藉此做文章,那也一定是誣陷。
謝遷委婉地道:“太后娘娘還是謹慎選擇人選為宜,況且此事非陛下首肯不可,當日陛下召眾臣商議應對之策,明確提出不同意以沈之厚領兵前往東南沿海…望太后三思而后行。”
張太后多少有些不高興。
雖然她平時對謝遷也算倚重,但這不代表她需要違背本心聽從謝遷建議,她到底是皇帝的母親,在想法上還是非常武斷的。
“既然謝閣老不同意,這件事哀家會再做思量,不過還是覺得最好讓沈之厚去江南平息倭寇,哀家希望朝廷能消停幾天,他在京城,老是出狀況,很多人都把他的事拿到哀家這里來說,哀家聽了很頭疼。”張太后邊說邊搖頭。
謝遷即便心里有想法,這會兒也不會忤逆張太后的意思,恭敬行禮道:“是。”
謝遷見過張太后,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這種失望來自于張太后不肯出手相助,還有就是對他寄予了太多期望,他不想背負這種壓力。
“謝閣老。”
謝遷出了內苑,正要往奉天門去,身后一名老太監追了出來,行色匆匆,好像是受人所托,待對方靠近謝遷才發現是司禮監秉筆高鳳。
謝遷停下腳步,打量高鳳:“高公公這是作何?”
高鳳陪笑道:“太后娘娘讓咱家陪謝閣老出宮,這邊請…”
謝遷點了點頭,明白高鳳說是張太后令他陪同,倒不如說是專門過來囑咐幾句,有些張太后當面不方便說的話,就由高鳳來轉告。
二人并肩而行,沒走出幾步,高鳳便問道:“謝閣老,如今朝中事務應該非常繁忙吧?”
“嗯。”
謝遷點了點頭,應聲道,“年底事情難免多了些,不管家事還是朝事都是如此!”
這話其實并不實誠,靳貴入閣,楊廷和也結束休沐,內閣如今已增至四人,梁儲、楊廷和、靳貴三人都屬于實干派,沒一個是混事的,而謝遷因自己老邁,再加上惦記的事情也多,反而成為那個總喜歡把事交給別人做的人。
高鳳道:“那謝閣老應該多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朝堂需要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元老多撐幾年,不能總讓年輕人出來出風頭,年輕人…不會體諒太后娘娘和陛下的辛苦,冒失的多,而且做事上只會動嘴皮子,辦事不牢。”
謝遷想了下,意識到這是張太后的授意,一來是請他多在朝中多堅持幾年,二來是在用人上多使用老臣,盡量打壓那些年輕的官員。
“嗯。”
對于這樣的請求謝遷倒是不反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高鳳不會把事情說穿,他知道謝遷能理解他的意思,又繼續道:“聽說兵部沈尚書,現在還在府中休沐?他這是準備年后才回朝當差吧?”
謝遷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兼領兩部尚書,太過荒謬,或許自己也在避諱,等陛下收回成命。”
高鳳道:“既然他在京中,閑著也是閑著,為何不利用他的本事去做點兒大事?中原之地哀鴻遍野,聽說朝廷安排前宣府巡撫胡璉前去平亂,已經有兩三個月了吧?到現在民亂還沒平息,這算怎么個說法?江浙一帶又開始鬧倭寇…唉!若沈之厚領兵,怕是不用半年,這些亂事都可以平息,何至于讓朝廷如此擔心?”
謝遷不由嘆了口氣,他聽出來,張太后開始對他施壓了。
他這邊不想做的事,張太后當著他的面,說他不用太過勉強,連國舅被“誣告”一事都可以放到一邊。
一轉頭,張太后又讓高鳳拿出如此態度來,實在讓人無語。
“高公公不必提醒,老夫自有分寸,之前老夫也答應過太后,爭取讓沈之厚領兵出征,不過終歸要陛下首肯才可!”
“那就好。”
高鳳笑著說道,“如此咱家也能放心,有謝閣老這樣的能臣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都能省心不少。”
這種恭維話,謝遷完全不會當真。
他心想:“以前還覺得太后對我很倚重,什么事都會向我求教,卻不知皇室中人只是想利用臣子辦事,而非真心對待。我做了那么多,主動告知太后情況,結果卻要求我自行解決,那我來皇宮見太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太后對陛下始終放任自流?”
二人繼續往前,高鳳開始緘默下來。
一直快到奉天門,臨折返前高鳳才似有所思道:“那些給太后家族抹黑之人,不必憐憫,維護朝廷的穩定才是當務之急…兩位國舅控制京師軍權,哪怕現在陛下分出部分軍權,但到底砸斷骨頭連著筋啊…”
謝遷沒說什么,目不轉睛地看著高鳳,想知道對方說這番話的意圖是什么。
高鳳往四下看了看,這才湊到謝遷耳邊小聲道:“以咱家看來,需盡快查明是哪些人無中生有,造謠生事,查到一個下獄一個,這件事非抓緊時間辦不可。太后娘娘已把張苑和張永叫來問過話,趁著這個機會,一定要把幕后主使者抓出來!”
謝遷微微有些錯愕,立即意識到什么。
“我還以為太后在深宮什么都不知道,感情她早就知道有人說張氏一門的壞話,甚至已經做出應對,而我卻懵然不知?”
高鳳不知謝遷想法,繼續道:“謝閣老,您在朝德高望重,也該排查一下京師官場,是否也有人居心叵測傳播謠言,若能查出來的話,不妨告之太后,或者直接上奏到陛下那里,由陛下將其查辦。您看…”
謝遷道:“若陛下是幕后指使者呢?”
“這怎么可能?”高鳳一臉苦笑,“陛下怎會查自己親族?兩位國舅爺可都是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之人。”
就算此前謝遷對張氏一族沒有多大反感,聽到這話還是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便在于他明白張家兄弟有多胡作非為,心想:“這兩個草包國舅功勞從沒見著,苦勞也未必有,倒是斑斑劣跡令人發指,虧太后對她兩個弟弟如此包庇,從先皇時便是如此,誰得罪張氏,下場都不好。”
高鳳再道:“太后說了,若朝廷不方便出面,可以派人私下調查,讓東廠組織抓捕,暗中進行便可…這件事只有少數人知曉,謝閣老切勿將事情泄露出去。”
謝遷瞇眼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否意味著,誰誹謗壽寧侯和建昌侯,可以不經過三司衙門,直接由宮里出面拿人?”
高鳳有些欣慰,說了半天您老總算聽明白了,瞧瞧我這口水噴出去多少?
高鳳點頭:“正是如此,光靠朝廷法度,已無法將那些居心叵測的奸邪之輩懲治,不如由宮里派人解決,兩位國舅還可出面協助…謝閣老只需將朝中誰在胡言亂語通稟上來便可。”
說到這里,高鳳好像是完成了任務,行禮道:“該說的說完,咱家也該告退了。謝閣老您慢行。”
臘月十八,沈溪正在家里看書。
對他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總歸年前他沒有回朝當差的打算。
當天上午,唐寅前來拜訪,之前唐寅剛接任保定府慶都縣知縣,準備赴任,臨出發前來跟沈溪辭行。
慶都縣就在京城周邊,屬北直隸地界,對于唐寅來說算不上遠行,他來見沈溪,完全是例行感謝,會面時跟沈溪談及一些過往的事情,唐寅多少還有些感慨。
從一個落魄的舉人,突然靠軍功直接擔任一地知縣,還在京師周邊,之后很可能會被調回京城任職,這對他來說人生已算圓滿。
很多新科進士還在京城等候官缺,而他這個舉人已外放知縣,算得上是心滿意足。
“…這一任便是三年,若不出意外的話,在此期間你基本不可能回江南,倒是三年后,若我還在吏部任上,你參與考核,吾等倒是可以再見…”
大明規矩,三年小考九年大考,這也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員不務正業,只有過了小考、大考才能留任或獲得官職升遷,像沈溪這樣第一個九年大考剛到,就已經位列朝中七卿的人絕無僅有。
當然,沈溪的官職提升雖快,卻也是經過歲月積淀的,提到考核問題,沈溪不由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他入朝已有九年多。
不過他能得到的,已在這九年間摘取,并不需要靠考功來證明自己,而他現在甚至還掌握別人考核的管轄權,基本算得上是位極人臣。
唐寅笑道:“若能三年知縣任滿,也算不枉人生。”
對于很多進士來說,能當三年百里侯便已經很不錯了,唐寅到底是舉人出身,不敢有更高的奢求。
不過沈溪似乎不單純只是讓唐寅出去當幾年知縣,道:“未來的事,誰說得準?伯虎兄,你到地方后,好好治理,在德、能、功方面取得優異成績,這樣就算我拔擢你,也有足夠的理由,若你在地方政績不佳,那可能在下就幫不上你什么忙了。”
唐寅為自己有升遷機會感覺欣然,但表面上還是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多年沉浮下來他早已知道收斂,不復桀驁不馴的模樣,沈溪如今掌握著天下文武官員的官帽子,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沈溪再道:“若是仆婢不足,在下可以借你些銀子,讓你置辦家業。”
唐寅笑道:“這倒不必,每年總歸有俸祿傍身,再者這次西北戰事,在下得到的軍功賞賜也有不少,總歸是能支撐到任地…對了,在下特地準備了一些禮物,都在院中,請沈尚書笑納。”
唐寅主動前來送禮,沈溪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換作以前一定覺得對方沒安好心。
不過現在唐寅有求于他,還是通過他的關系得到軍功,進而得到官職,總歸需要表示一下心意才過意得去。
沈溪微笑著點頭:“既然是唐兄送來的,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不用看沈溪也知道唐寅送來的禮物不會很值錢,大概都是土特產之類,畢竟唐寅現在日子過得很窘迫,正如其所言,剩下的銀錢能支持到任所就算不錯了,還指望他送出什么厚禮?
二人又閑話一番,慢慢提到字畫上。
唐寅道:“在下對于沈尚書詩畫方面的造詣,頗為佩服,不知在明日離開前,能否得到您的一幅墨寶?”
沈溪瞇眼打量唐寅,心里琢磨,或許自己的書畫很值錢。
詩詞這東西可能虛無縹緲不好估價,但書畫在民間卻有市場,雖然沈溪平時沒注意這些東西,但因早年時他一度以此維生,也算有一定心得。當官后因心學推廣等問題,他才名鵲起,當然也跟他官職提升有關,他的書畫價值應該有一個大的飛躍。
官場中,交際跟官職掛鉤,以沈溪今日今時的地位,就算他畫出來的東西狗屁不通,也會有大批人推崇,甚至拿來作為至寶,更遑論他書畫方面的造詣確實不俗,當初還在與唐寅的比拼中獲勝。
沈溪笑道:“以唐兄的造詣,還來跟在下求畫,實在讓人受寵若驚…要不這樣吧,唐兄你也拿一幅書畫來,作為交換如何?”
“這…怎敢當?”
唐寅嘴上這么說,心里卻非常高興,他的書畫雖然有名,而且已經有一定市場價值,但跟沈溪的墨寶相比,那就沒什么可比性,一切便在于他既沒沈溪那么高的官職,又沒有那么大的名氣,而沈溪卻可以通過身份來增長書畫價值。
沈溪道:“那明日伯虎兄離開前達成互贈吧…明日在下可能沒時間相送,便差遣家人給你送去書畫,也請伯虎兄早些將自己的佳作備好,作為交換…以后難以時常見面,可借助書畫聊解相思之苦。”
“好,好。”
唐寅當然不會拒絕。
對他來說,沈溪的書畫,其實更大程度是給自己找個傍身的東西,到地方上任,不但要有官職,還要有背景。
地方上總會有一些達官顯貴,在朝中關系錯綜復雜,他一個舉人出身的知縣,在這年頭已不多見,說話都不硬氣。尤其還是在京師周邊的縣做官,更需要背景,到了地方只要把沈溪的書畫在衙門后堂一掛,以后誰去都要給他面子,不管這些人有多深的背景。
你再有背景,能比得上身為帝師可以說已近乎權傾朝野的吏部天官?甚至這位還兼著兵部尚書的職務!
沈溪笑道:“那便這么說定了,伯虎兄明日幾時動身?”
唐寅道:“一早去吏部領文書,然后出發,從崇文門出城。”
沈溪點頭:“那我派人提前到崇文門等候,看來不能跟你喝一杯踐行酒,今日便以茶代酒,助唐兄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多謝沈尚書祝福。”
唐寅笑著舉起茶杯,好像喝酒一樣,等咽進嘴里才發覺茶水很燙,不由直咳嗽。
唐寅馬上就要離開京城。
這對他來說,是人生的一次機遇,跟之前追隨沈溪上戰場不同,這次的機遇更多是需要他自己去把握,只有在官場上混出個模樣來,他才能得到世人的尊重,這也是他最初年少輕狂時的夢想。
卻未料,人到中年,才終于實現宏愿,不過這也才剛剛開始。
他入官場可以說是整整延遲了十年,弘治十三年那次科舉,若是他一榜中第,也不至于會到今天才有機會當上知縣。
當天除了唐寅前來拜訪外,還有一人前來拜會,依然是沈溪的老朋友,而且也是因為自己得到的新官缺而來,卻非是感謝沈溪為他提供官缺…這次為其提供便利的人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來人正是沈溪在汀州府長汀縣的故友蘇通。
蘇通也給沈溪送來了禮物,卻是份真正的厚禮,蘇通的新職務可比之唐寅高多了,讓人羨慕不已,直接做上了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一躍成為正六品京官。
蘇通到了沈溪書房,上來便見禮,臉上笑容燦爛,顯得開心無比。
當然,他這種是純粹的傳奉官,皇帝特意關照下才得來的官職,只是沈溪沒到兵部應卯,還不清楚,等蘇通跟沈溪一說才知道,原來當天朱厚照突然心血來潮,下旨拔擢,蘇通和鄭謙都成了兵部主事,好像是特地照顧二人,安排在兵部接受沈溪教導。
蘇通笑道:“沈大人,要不是您向陛下引薦,下官絕對不會有這個機會…咳,這自稱還真不適應啊。”
沈溪笑了笑,心想:“這下倒好,我身邊幾個舉人,都不用考進士,獲得的官職卻比新科進士更為優渥,這兵部主事沒有二甲前幾名是沒法當的,你一個舉人只把皇帝巴結好,連官職都為進士所仰望。”
沈溪道:“那真是恭喜了,沒想到你會到兵部來任職。”
蘇通輕嘆:“沈大人您該知道,陛下對下官和鄭兄很欣賞,時常一起喝酒,這才連連獲得升遷。外面我準備了些禮物,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望笑納。”
跟唐寅的才學相比,蘇通和鄭謙就屬于那種資質相對平庸的類型,在舉人當中也屬中下,沈溪知道,甚至蘇通舉人的功名都有可能是靠鄉試時賄賂考官所得,不過論到吃喝玩樂,沈溪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與蘇通和鄭謙相比。
這二人根本就是紈绔公子,每天研究的不是學問,而是怎么吃喝玩樂,這正合皇帝的胃口,于是連連獲得晉升機會。
沈溪嚴肅地道:“蘇兄可知道我安排你二人見陛下的用意?”
“啊?”
蘇通沒想到沈溪會突然這么嚴肅說話,先是一愣,隨即好像明白什么,湊過來小聲說道,“沈大人您就直說,在下和鄭兄能做到的,定義不容辭。”
沈溪點頭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榮華富貴都是陛下賜予的,而陛下平時跟你們所為,也都是吃喝玩樂的事情,這總歸不長久,陛下需要將更多精力放在治國之上,所以你二人…更需時常提點陛下才是。”
就算沈溪不明說,蘇通和鄭謙也大概明白,沈溪之所以會在他們跟皇帝中間當牽線人,根本不可能是讓他二人到皇帝身邊混吃混喝的。
沈溪必定有目的,說白了就是迎朱厚照所好,再從側面旁敲側擊,讓皇帝可以回到正軌上。
若是換作別人,肯定不會聽從沈溪說的這一套,但蘇通和鄭謙是沈溪相識于微末的朋友,再加上二人感念沈溪恩情,自然愿意聽從沈溪吩咐,這也跟他們對沈溪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和信任有關。
蘇通道:“沈大人,您要如何規勸陛下,細節方面應該跟在下和鄭兄說清楚,不然的話…有些事不知從何入手。平時陛下所為…從一個皇帝的角度看,或許還好,不過要想讓朝廷安寧,怕是遠遠不夠。”
說話間,蘇通顯得很為難,他很清楚,若是外界對他二人的身份進行評價的話,那必然就是佞臣,總不會將他二人往忠臣和能臣方向引,他二人也明白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陪皇帝吃喝玩樂,論到治國能力,他們壓根兒就不具備。
沈溪笑了笑道:“其實要規勸君王,更多是要靠潛移默化,這也是為何我沒有直接去勸諫陛下的根本原因。除非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的確很過分,否則能用引導的方式,還是不要強硬勸諫,那樣只會引起君臣間的矛盾,比如說現在…”
蘇通緊忙道:“其實陛下在我們面前時常提及沈大人,陛下希望您早些回朝履職,這朝廷兩部衙門都在等著您,除了您外,怕是沒人能撐起局面,不過眼下這種情況…在下和鄭兄都能理解,沈大人你是在避諱一些事,不過總是躲避也不是辦法,應該正面迎接挑戰才是。”
沈溪道:“怎么正面迎接挑戰?難道跟謝閣老起沖突?”
“呃?在下不是這個意思,總歸互相忍讓些,現在連謝閣老都已回朝,沈大人又何必那么糾結?回朝后大不了互相保持克制便是。”
蘇通說到這里,大概也有點泄露來意,除了感謝沈溪外,也是想充當皇帝的說客,試著讓沈溪回朝。
沈溪嘆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朝中的清議聲太過重要,若什么都不避諱的話,怕是朝中再會出現之前大臣圍攻沈府的情況…前一次已引起軒然大波,若再發生一回,恐怕結果比之前更嚴重。”
“這個…”
蘇通只是不入流的說客,具體的道理他很難說清楚,畢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其中利害關系,而他不過是旁觀者。
“等年后吧。”
沈溪沒有直接回絕,神色淡然道,“眼看到了年底,各部事務都已臨近尾聲,就算吏部還有一些考核方面的事情未做,也在王侍郎上任后很快就會完成,我可以躲幾天清閑,等過了年,就算再怎么拖延,也是躲不過。”
有了沈溪這話,蘇通回去也算對皇帝有了交待,他笑著點頭:“如此自然最好不過。”
此后蘇通跟沈溪又閑話了些汀州府往事,此后就沒多少話題聊了,他本就不是沈溪的幕僚,又覺得自己在沈溪面前說的一些酒色財氣方面的事情不妥,于是在邀請沈溪過府飲宴,留下請柬后便匆忙離開。
蘇通明白事理,他根本沒能力支撐朝局,因此朝堂上的事情他基本不予理會,他現在的官職完全是靠吃喝玩樂的本事得來,既然明知道會被人嘲笑,那干脆把自己擺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哪怕回頭被天下人辱罵,也可以做到充耳不聞。
不過顯然沈溪不會讓他們背負罵名,既然將他們帶到這位置上,就會給他們一種引導,如同他希望蘇通和鄭謙去引導皇帝一樣。
“…老爺,蘇公子和鄭公子送來的禮物不少,夫人已派人去買宅院,不過年底前暫時沒有著落,這么多東西該放在何處啊?”
院子里的禮物,讓朱起非常為難。作為沈家管事,朱起做的就是這種協調的工作,他雖在順天府衙門掛職,但并不去當差,而有著軍職的朱鴻需要到五軍都督府應卯,很少回來,他就要肩負起里里外外的責任。
沈溪道:“差不多該將番邦所送東西,送去豹房了。你先跟豹房供奉接洽一下,我會派人把東西送過去,這一兩天就會完成。還是跟以往一樣,多余的東西放到側院,找油布蓋著,受不了凍的東西才放到庫房,盡管往高處堆便可。”
“是,老爺。”
朱起匆忙去辦事。
沈溪不打算在家里過夜,簡單收拾好心情便出門去了。
他準備去惠娘處,不過臨行前總歸要跟家里交待好,年底事情多,很可能會有人到府上來拜訪。
等抵達惠娘處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因為天空下了一點雪,沈溪進門先拍打一下身上,惠娘過來問道:“老爺為何這時候過來?”
緊隨惠娘出來的李衿緊忙上前幫沈溪解下外面的大氅,沈溪道:“我幾時回來,難道每次都要提前跟你們打招呼嗎?最近云侍衛被我派出去辦事,京城里能跟你們接觸的人不多,所以暫時不會有人再來提前通知了。”
以前沈溪但凡有什么事要告知惠娘,都會讓云柳出面。
云柳和熙兒也是除了沈溪自己外,少有知道惠娘和李衿下落的人,但因云柳和熙兒最近比較忙,沈溪也省去派人傳話的環節。
李衿道:“老爺派云侍衛去做什么了?最近確實沒她的消息。”
“多嘴多舌。”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安排自己的手下去辦事,用得著跟你說明嗎?”
沈溪笑了笑,進入堂屋后坐到茶幾前的椅子上,隨即丫鬟進來奉茶。
進來侍奉的是隨安,自從前一次沈溪明確拒絕東喜獻身后,他再也沒見過那丫鬟的面。
沈溪沒有在隨安身上多停留一眼,倒不是說隨安姿色不堪入目,而是故意這么做,讓惠娘不會覺得他是對隨安有什么想法。
隨安退下,惠娘在沈溪身邊坐下。
沈溪道:“云侍衛去了江南。”
“江南…”
李衿本想追問,但發現惠娘臉色不對時,便乖乖緘口。
惠娘道:“老爺對隨安這丫頭覺得如何?”
沈溪笑道:“你不是說要留給泓兒當養媳的么?這丫頭手腳勤快,善解人意,你會虧待她嗎?”
惠娘沒好氣道:“泓兒才多大?等泓兒長大,隨安已不算大姑娘,而是老姑娘了,現在她年歲尚可,跟著老爺有幾天享福的日子,有何不好?”
沈溪道:“忘了之前在東喜的安排上,我怎么跟你說的嗎?”
惠娘不說話了,她知道沈溪的態度,之前還跟李衿說別在沈溪面前亂說話,但現在明顯是她知錯不改。
沈溪問道:“東喜呢?這幾次來去匆忙,一直沒見到她面。”
“那丫頭郁郁寡歡,平時倒沒什么,只是老爺來的時候,她會故意躲開,做一些臟活累活…那丫頭看起來心機重,其實也還好,做事勤快,不然的話妾身也不想將她送給老爺。”惠娘道。
沈溪點了點頭:“那就多給她開工錢,等她長大,可以嫁出去,咱們再給她置辦好點兒的嫁妝,總歸不會虧待她。”
“這倒不必。”
惠娘冷漠地道,“丫頭到底是丫頭,不能太慣著,哪怕失去飛上枝頭的機會,也不能這么躲著老爺,不然成什么了?還有嫁妝…將來是會有,但也只能恰如其分,不會多也不會少。總覺得這丫頭處世方面不行,就算老爺拒絕她,也不能這么給臉色…老爺別為她說話,妾身知道您心軟。”
沈溪聽了惠娘的評價,有些驚訝地問道:“我心軟嗎?”
等他側目望向李衿時,見李衿正站在惠娘身后掩口偷笑,顯然是覺得惠娘對沈溪的這條評價很好玩。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怎不心軟?老爺就是太在意這些奴婢的想法,才把他們慣壞了。連妾身也是。”
說話間,惠娘往李衿身上看了一眼,李衿趕緊收斂笑容,不過還是難逃惠娘法眼。
惠娘呼了口氣:“衿兒這丫頭,不也被老爺慣壞了?還有妾身,老爺平時就是太寵,可能會不守規矩,現在又是東喜…換了一般丫頭,只要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沈溪招呼了一下李衿,讓李衿到他身邊,然后一把將李衿攬入懷中。
沈溪用手輕撫李衿的面頰,李衿頓時面色羞紅,好像承受不了沈溪這種陣仗。
沈溪笑道:“寵著點好,能讓你們覺得有盼頭,生活才有滋有味,難道我天天對你們橫眉冷對,你們就覺得好了?再者衿兒這丫頭平時聽話,又能做事,還有惠娘你,你們這么能干,我不寵著的話,那就太過暴殄天物了。”
“老爺就會用這張嘴甜哄人開心。”
惠娘無奈地道,“但越是這樣,越是會有丫頭不守本份,已經有個東喜了,下一步真不知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