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和謝遷又一次未能在朝事上達成共識。
且二人在政治上產生更大的分歧,不可能再平心靜氣坐下來商議事情。
沈溪當日見到朱厚照時,已經是日落黃昏,此時小皇帝渾身酸痛,疲倦欲死,好像幾天幾夜沒睡過覺一樣,但其實這會兒他才剛剛醒轉。
“…沈先生沒休息嗎?這么早便來見朕?唉!說起來朕還有些困倦,需要再睡會兒。”朱厚照打著哈欠,說話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這此時朱厚照身邊服侍的,并非是小擰子,而是張苑。
張苑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敵意外露。
沈溪心中一凜,暗中戒備,恰好這時朱厚照一抬手:“如果沈先生沒別的事,朕先去休息,等精神徹底恢復過來再說。”
顯然朱厚照并不太想見到沈溪,作為他遇刺后第一個前來豹房面圣的大臣,朱厚照面對自己這個老師時總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之前沈溪已跟他勸諫過,讓他不要相信朝鮮人,結果當晚就發生意外,還跟朝鮮使團進貢的女子有關,再加上朱厚照心里念叨著要去完成昨夜未竟的“偉業”,所以開始催促沈溪離開。
沈溪拱手道:“微臣有籌措軍費以及糧草物資的事情,跟陛下呈奏。”
朱厚照語氣更顯不耐煩,揮揮手道:“朕都說太過疲倦,需要休息,何不把事情湊在一塊兒,以后再上奏呢?如今正值休沐期,朝臣尚且在放假休息,朕就不能遠離朝政,放松一二?”
沈溪點頭:“既然陛下不想聽,那微臣先告退。”
朱厚照這才滿意地道:“沈先生,關于兵部事務,還有三邊以及宣大地區的事情,你做主便可,朕一切都交托給你了,不希望朝中有任何人干涉你施政…朕相信你的能力,張公公,以后有什么事的話你盡力配合沈先生。”
張苑站在朱厚照身后,用怨恨的目光瞪了沈溪一眼,這才回過頭對朱厚照道:“老奴遵旨。”
朱厚照站起身便往里面去,張苑緊隨其后,沈溪看到眼前這一幕,突然感受到謝遷心中的無奈,這位荒唐任性的君王實在難以駕馭,事情絲毫也沒有往良性發展。
朱厚照進到后院,繼續哈欠連連。
張苑問道:“陛下要回臥房歇息嗎?”
“歇什么?朕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要把昨日對朕不軌的女人給辦了,那些朝鮮女人可夠野的,今日朕要試試她們還有沒有昨日的威風!朕居然沒法把她們制服,今兒就不信這個邪!”
朱厚照握緊拳頭,盡管身體和精神看上去已不堪重負,但至少這一刻,還是有那么一股拼勁。
張苑有些擔憂地道:“可是陛下,您的身體…”
朱厚照道:“朕龍精虎猛,需要你來提醒嗎?先給朕準備些濃茶,再讓司馬真人給朕送幾顆仙丹過來,趕緊去吧!”
張苑雖然知道正德皇帝是在透支身體,但他現在難得找到邀寵的機會,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打退堂鼓。
隨即張苑帶著朱厚照的吩咐,去西廂房找司馬真人,等他見到人時,發現司馬真人正在跟錢寧喝酒,旁邊還有戲子作陪。
“嗯嗯!”
張苑沒讓人通報,直接便闖了進去,當他出現在錢寧和司馬真人面前時,以為二人會擔驚受怕,但他們就好像見到多年老友一樣,臉上的笑容都沒黯淡下去。
錢寧拿著酒杯,站了起來,笑著打招呼:“難得張公公大駕光臨,何不坐下來一起喝上兩杯?”
張苑不知錢寧哪里來的底氣,居然在自身犯錯的情況下神情自若地跟他說話,但對方越是不敬,他越沒轍,因為他知道錢寧和司馬真人跟他一樣都是朱厚照跟前得寵的存在,根本就不用講規矩。
至于朝臣,總把規矩掛在嘴上,反而容易受欺負。
張苑面露冷笑,陰測測地四下打量一番,那些戲子與他目光接觸,無不面如土色,終歸還是退了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們三人時,張苑才道:“之前咱家跟你說的事情,難道忘了?現在陛下睡醒,你要把一切安排妥當,不得再出任何意外!司馬真人,陛下吩咐,讓你把補充精力的仙丹拿來,咱家要送過去。”
司馬真人剛站起身來,聽到張苑的話,自得一笑,捻著頜下的胡須道:“這丹藥可不好煉,現在只剩下一顆,還是由貧道親手交給陛下為妥。”
張苑勃然大怒,正要出言質問,錢寧笑嘻嘻地插話道:“反正陛下也要往東邊院子去,咱們何不一起同行?”
張苑怒視兩人:“咱家可沒時間陪你們玩笑,馬上就要去陪陛下!立即把丹藥拿出來!”
在張苑擇人而噬的目光中,司馬真人最先認慫,他知道自己無官無品,沒法跟張苑叫板,只能以求助的目光望向錢寧,但錢寧也不想跟張苑這個司禮監掌印關系鬧得太僵,一別頭表示這事兒我管不了,司馬真人才不情不愿地自懷里把一枚用金箔包好的丹藥拿了出來。
張苑一把搶了過去,惡狠狠地喝道:“若讓陛下知道你們在豹房如此放浪形骸,有你們好受的!”說完揚長而去。
張苑離開,錢寧馬上也要安排朝鮮女子見駕的事情,跟司馬真人的酒席不得不半途而止。
錢寧將走之際,司馬真人湊過去道:“這個張公公愈發猖狂了,不是說要聯合些人把他給拉下來嗎?為何到現在還沒音信?”
錢寧看了司馬真人一眼,道:“他到底是司禮監掌印,昨日救駕有功,還趁機把擰公公給晾到了一邊,勢頭正盛…我們只能暫時避開他的鋒芒,最近這段時間莫要再惹他。”
司馬真人道:“就算我們不惹他,他也不會放過你我…你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錦衣衛也得聽從司禮監調遣。”
“哈哈!”..
錢寧得意地笑道,“就算他是司禮監掌印又如何,他又沒有提督東廠,錦衣衛也不在他管轄范圍之列,給他面子,會指派給他幾個人,讓他耀武揚威,不給面子的話,休想調動廠衛中任何一人,他跟當初的劉公公根本就無法相提并論!”
司馬真人顯得有些不耐煩:“那你最好抓緊時間去聯絡,團結所有對他有意見的太監,咱們一齊動手,早日把他給打壓下去…這老東西讓人看著就不自在,若讓他出先手攻訐的話,怕是咱們在陛下跟前地位不保!”
錢寧微微頷首,隨即離開西廂,司馬真人并未與他同行。
在錢寧到了東廂,沒等他去關押朝鮮女子的房間,有人過來,湊到錢寧耳邊道:“錢爺,剛得到消息,說是江櫟唯自北邊給您來了一封信。”
“什么?”
錢寧一皺眉,“江櫟唯算什么東西!失蹤前不過是錦衣衛鎮撫罷了,連個世襲千戶都沒撈著!”
那人問道:“那這封信該如何處置?是交給您,還是順著線索把人給抓回來?”
錢寧一擺手:“念來聽聽。”
“是,是!”
那人把信打開,剛念了幾個字,錢寧一甩袖,“不就是個武進士嗎?居然全部用時文來寫信,跟我抖什么書袋!你先看明白,再把話轉述。”
那人看了半晌后,道:“大概意思是說,他現在人在關外,手上有一批美女,想送給錢爺,換取錢爺對他的提拔…他似乎想回京城繼續任差。”
錢寧想了下,搖頭道:“此人跟劉公公關系復雜,又與沈之厚交惡,先不說是否派上用場,他回來反而可能會引發事端…暫時拖著他,把他手上的女人搞過來再說。”
那人笑道:“錢爺請放心,小的知道該怎么做,送來的美女一律留下,至于他人是死是活無關緊要。”
“嗯!”
錢寧滿意點頭,“最好派人跟蹤他,看看他現在做什么,如果是干一些對朝廷不利的事情,也好有所防備…這個人可真長命,到現在還沒掛掉,也算是奇跡了…他在京城得罪的人多不勝數,莫說沈尚書要殺他,就算是花妃和劉公公舊部,還有國舅府的人也不會放過他!”
沈溪見到云柳時,天色已暗淡下來。
沈溪面圣后雖然困頓不堪,但暫時還是沒有回府。
“…江櫟唯送信到京城來?給誰?”
沈溪聽說江櫟唯的消息,有些意外,因為這個人已不在他考慮范圍內,一個失去主人庇護的喪家犬,根本無法影響大局。
云柳道:“之前調查所得,通知周老三且與其一起逃走的人正是江櫟唯,如今他人已南下,信函卻是從北邊傳來,似乎想借此讓人無法確定其行蹤!”
沈溪琢磨一下,道:“那他見周胖子的目的,是要帶周胖子去番邦外夷,不是韃子就是倭寇!”
云柳再度請示:“暫時只查到他去過河南,至于人在何處尚在追查中,若是找到此人,是殺還是留?”
沈溪一時間沒有作答,這問題對他來說不太容易直接給出答案,畢竟心底里,他對江櫟唯還是有幾分香火情,當初要不是此人也就引不出劉大夏,他的科舉之途或許會倍加艱難。
“殺不殺,由你來定。”
沈溪看著云柳,終于打定主意,“此人留在世上,終究是個禍害,死了一了百了…不過,他到現在似乎還不死心,暗中策劃著什么,反倒激發我的好奇心…調查清楚情況后,就地解決吧!”
最初沈溪想讓云柳來拿主意,但隨后便意識到這么做是給云柳出難題,于是干脆直接下達命令,把江櫟唯正在做的事情查清楚,然后格殺勿論。
“是!”
云柳領命非常干脆。
沈溪打了個哈欠:“昨日一直折騰到現在,中間也就短暫休息,實在難以支撐,我這便去歇息,有事的話明日再跟我說!”
擺手后,云柳退下,沈溪打起精神,往馬憐所在的院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