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舉行朝會的同時,翰林院內也有議論。
河南、山東等地遭災,朝廷肯定會派人前往賑濟,至于誰會被委任為欽差,暫時沒有消息,只看什么人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
眾翰林私下議論,選出幾個簡在帝心的熱門人選,多為戶部或工部官員。
以前這種事,弘治皇帝大多交給劉大夏辦理,但如今劉大夏已升任戶部尚書,沒法再為帝王東奔西走。
當天朝會的結果并未傳到翰林院。
不過沈溪并不著急,就算消息靈通的翰林,也要等下午下班后才能打聽到消息,事情的最終結果大概會在明天上午傳遍翰林院,到時候就可以知道朝廷派何人去了。
沈溪下班回家,剛出翰林院大門,迎面碰到個熟人。
此人正從東安門過來,往六部衙門方向而去,見到沈溪后主動作揖行禮:“沈同年,久違了。”
沈溪定睛一看,正是同科進士、殿試列于二甲第七名的王守仁。此時王守仁身后帶著兩名跟班,行色匆匆,一看就像是有緊急公務的樣子。
“伯安兄,這是往何處去啊?”沈溪還了一禮,好奇問道。
王守仁回答:“在下要到戶部衙門公干。”
沈溪聽了微微有些驚訝,據他所知,王守仁不是應該是在兵部觀政嗎?
明朝新晉進士,除了一甲前三名會被直接委任官職外,二甲進士掛從七品、三甲同進士掛正八品銜,調派到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觀政”,跟實習差不多,觀政結束再委派調用。
明朝觀政制度起于洪武年間,永樂之后暫止,到宣德年間之后重新啟用,到明末一直施行。
從二甲第一名依次往下,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和都察院分別派兩員,通政司、大理寺各派一員,十六人一個循環。王守仁在殿試后列于二甲第七名,正好調派兵部觀政。
“王兄不是在兵部嗎?怎會去戶部公干?”沈溪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王守仁臉上帶著些微為難之色,不過最后還是據實而言:“剛接到圣旨,戶部向兵部借調,在下將輔佐欽差大人前往河南、山東等地賑災。想來這幾日便要動身出發。”
王守仁被征調前往賑災,這也就意味著他將正式停止觀政,授實缺。沈溪聽了敬佩不已,通常進士觀政的時限為半年至一年間,如今王守仁才一個多月就有了官職在身,果然是朝廷有人好辦事啊。
王守仁的父親王華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太子身邊的人,又跟內閣大學士李東陽、謝遷交好,兒子中進士,剛在兵部觀政不久就能得到皇帝任用,派往河南輔助欽差大人賑災,一切順利的話回來肯定會有擢升。
沈溪沒有露出艷羨之色,因為他知道,王守仁的能力毋庸置疑,讓他這樣十三歲的小身板去一趟災區,這一路上身子非給顛散架不可。
再想想,其實留在翰林院也挺清閑自在的。
“不知此番正差是何人?”沈溪好奇地又問了一句。
既然已經泄露了本需嚴守的機密,王守仁不再猶豫,道:“是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孫志同孫郎中。”
沈溪仔細想了下,才意識到這個孫志同本名孫交,志同是他的字,正德年間官至戶部尚書,算得上是一代名臣。
只是如今的孫交卻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官品不低,可在京官中依然屬于不起眼的角色。
以一個正五品的吏部官員作欽差,其實是弘治皇帝對河南、山東的地方官員傳達的一個信號…欽差只是去地方負責賑災,并不會追查你們以前的過失或者貪贓枉法的罪行,你們盡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先幫助欽差大人完成救災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再談。
僅僅從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弘治皇帝確實好面子,不肯在用人不當的問題上認錯。
沈溪拱手:“那在下就祝王兄一路順風,早日完成皇差。”
沈溪是從六品的翰林修撰,屬于上官,王守仁趕忙行禮相謝,然后帶著隨從而去。
沈溪望著王守仁背影,心想,人家是忙著辦皇差,仕途一路高歌猛進,而我想的卻是如何在翰林院偷懶,嘴上不由輕嘆:“人比人,氣死人啊!”
沈溪收拾心情回家,還沒到胡同口,就見玉娘正在等他,身邊還跟著個肉墩一樣的周胖子。
沈溪自打入翰林院還未見過周胖子。遠遠瞧見沈溪,周胖子跟在玉娘身后到了沈溪面前,直接跪下磕頭:“草民見過沈大人。”
沈溪連忙道:“我并非父母官,周當家的大禮我可當不起。”
周胖子從地上爬起來,點頭哈腰:“應該的,沈大人是官,小人是民,本來規矩就是這樣。”
玉娘那邊則少了這些敷衍,簡單見禮后,直接將來意說明:“河南發大水,需要調運賑災糧食,戶部預備再次征調汀州商會的人手為朝廷效命,務必盡快將糧食運抵災區。”
之前劉大夏用汀州商會幫朝廷運糧,其實是為引府庫盜糧案的賊人現身,事成后連同周胖子的許多產業都給查封,真是翻臉無情。
如今黃河中下游地區洪災,朝廷需要從京師、地方府庫以及各地為備荒而設的倉儲籌集到糧食,然后再將糧食運往災區,于是汀州商會便又派上用場。
沈溪心想,劉大夏可真會折騰人!當下道:“汀州商會遠在福建,山長水遠鞭長莫及,征調船只恐怕來不及…周當家只是名義上歸汀州商會管轄,但彼此互不統屬,若朝廷要運糧,玉娘只管與周當家商議便是,與在下何干?”
玉娘聽出沈溪話語中有抵觸之意,笑了笑,道:“這是劉尚書的意思,奴家只是奉命辦差。戶部調運春糧用的是周當家的船,打的卻是汀州商會的名號,若此番單只讓周當家出面,只會令賊人…嗯,沈修撰應該很清楚,如今盜糧案的幕后元兇尚未伏法!”
沈溪頓時明白過來,背后嚇出了一身毛毛汗。
到底是劉大夏想得周祥,如果自己和周胖子的真實關系曝光,那不明擺著告訴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自己是導致他們蒙受重大損失的罪魁禍首嗎?演戲必須要演全套,周胖子依然以汀州商會名義行事,既可以保護他的身份,同時還可以麻痹張氏兄弟,正可謂一舉多得。
沈溪感激地問道:“劉尚書可有何特別安排?”
玉娘搖了搖頭。
其實劉大夏對她的交待并不詳細,她此番只是帶周胖子過來與沈溪聯絡。沈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劉大夏又有考校自己的意思:糧食給你們,至于你們要怎么運去災區,自己看著辦,若中途有什么差池,唯你等是問。
沈溪又問了一句:“那在下與周當家商議,玉娘是否準備旁聽?”
玉娘再次笑著搖搖頭,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不會參與你們的商議,否則出了事還要我來擔責,我只管回去向劉尚書復命即可。
送走玉娘,沈溪跟周胖子奇回到茶寮,還沒等坐下來商議運糧細節,周胖子已經從懷中拿出個紅封,送到沈溪面前:“沈大人,草民有薄禮相送,不成敬意。”
沈溪仔細一瞧,原來是份禮單!
周胖子真舍得花錢,竟然直接送給沈溪一間三進的大宅子,加上六名芳齡十五歲的少女的賣身契,有了這個,沈溪真能升格當“老爺”了,朝堂上優哉游哉,家里還有嬌妻美妾,沒事可以逗弄一下姿色看得上眼的丫鬟…
可是這年頭就算沒有財產申報制度,但他入職沒多久便在京城突然多了間大宅子,被同僚問及如何回答?
“這禮,我受不起。”沈溪趕忙回絕。
周胖子恭恭敬敬地道:“若非沈大人相助,小兒不會入國子監讀書,以后他的前途…還要蒙沈大人庇護…”
周胖子的禮物不但是感謝,還有請托之意,沈溪沒想到才當官,已經有人開始鉆營,想從自己這兒走后門。
沈溪臉色稍微變得嚴肅:“難道周當家認為,在下缺了這一棟宅子和幾個奴仆?”
周胖子神色一緊,馬上想到沈溪除了是堂堂的新科狀元、翰林院從六品的翰林修撰,同時還是汀州商會少東家。
盡管周胖子到現在也沒摸清楚沈溪跟汀州商會會長到底是何關系,但沈溪可以為汀州商會做主的事情他卻一清二楚。以目前汀州商會在福建、江西等地做得風生水起,豈會缺這點兒錢?沈溪出來當官是要鞏固商會的財力和自身地位,接受他的禮物純屬多此一舉。
“是草民思慮不周。”
周胖子見沈溪著惱,只好把房契和賣身契收了回去。
沈溪道:“周當家還是省去這些無謂的東西,好好用心做事,而今要替朝廷運送賑災糧食和款項,這一路的安全極為重要,同時時間緊迫,多耽擱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有災民饑餓而死。”
隨后沈溪仔細分析,從京師和華北各地籌集糧食,朝廷肯定會派官兵護送,但這不代表沒有危險,河南、山東等地大水過后難免會有人聚眾鬧事,甚至嘯聚山林為匪,且時值汛期,黃河水渾濁不堪,暗礁無從觀測,行船非常容易出意外。
另外,賑災糧食和款項要送到災民手里,不可能各處都有河道相連,陸路運輸同樣至關重要…
周胖子聽沈溪講得面面俱到,不由感慨不已。
沈溪所提之事很多他都想過,但他自問沒有沈溪考慮得這般周全,而沈溪從得知朝廷要以汀州商會名義征調他的船隊和人手,前后不到一個時辰,根本沒有時間琢磨,這只能說明,沈溪在處理事情上有著非同一般的能力。
“…我將這些注意事項都詳細列出來,明日將具體細則交與周當家。若周當家還有不懂的地方,盡管直言。在運送賑災糧食和款項這件事上,我與周當家休戚相關,不能有任何差錯。”
周胖子唯唯諾諾:“有沈大人在,草民安心多了。”
確實抱歉,天子的生日是農歷四月二十四,這段時間只顧忙著碼字,居然把自己生日給忘記了…中午和晚上都喝了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今天就這兩章吧,明天天子會把欠下的章節補上,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