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果然在藥鋪門口見到了先前那“朱公子”所乘坐的馬車,進到藥鋪內,但見謝韻兒問診之處空空如也,再問周氏,得知謝韻兒正在里面與來客交談。
兩名彪形大漢把守后堂大門,竟不許沈溪進入,周氏過來拉了他一把:“別打攪你謝姨,回家去。”
沈溪并不急著走,拿出書本坐到一邊,有模有樣誦讀起來。
未多時,謝韻兒陪著那“朱公子”出來,二人一同出門,謝韻兒恭送“朱公子”上了馬車,這才折返。
周氏迎上前,滿面笑意地問道:“這位公子看起來氣度不凡,聽口音像是北方來的,可是妹妹京城時的故友?”
沈溪心想,老娘還就是沒死了給謝韻兒說媒的心,難道把謝韻兒嫁出去,她一個人操持藥鋪就輕省了?
謝韻兒微微搖頭,往外看了一眼,道:“這位并非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沈溪在旁邊搭腔道:“剛才我在茶樓里見到此人,她還跟蘇公子說話來著,她姓朱,是個女人。”
周氏罵道:“胡說八道什么,是男的是女的難道老娘會看不出來?”
謝韻兒趕緊解釋:“小郎說得沒錯,剛才來的…的確是女子,她已出嫁為人婦,但丈夫早逝,此番從京城回南昌,特地為她父親的病情而來。她身份不凡…乃是一位郡主。”
聽到“從京城回南昌”,沈溪這才釋然,原來是寧康王朱覲鈞的女兒,被封為菊潭郡主的朱覲鈞之女朱燁。
朱覲鈞,初以寧王世子封為上高王,后襲寧王位,為寧康王。
寧康王在明朝歷史上屬于平庸的藩王,但他的兒子,也就是繼承他寧王王位的朱宸濠,可是在明朝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明朝兩個發動靖難的藩王。一個是朱棣,另一個就是朱宸濠,只是朱棣最后靖難成功,坐穩了江山。而朱宸濠發動的“寧王之亂”則只維持四十三天,朱厚照親征的大軍還沒殺到,朱宸濠就已經兵敗被俘。朱厚照覺得不過癮,先放再抓,如同貓戲老鼠將朱宸濠玩弄于鼓掌之間。
最后朱宸濠被貶為庶民。伏誅,連藩國也一并被廢除。
此時的朱覲鈞臥病在,沈溪算算時間,距離朱宸濠繼承寧王位差不多還有一兩年的時間,也就是說,朱覲鈞雖然不至于病入膏肓,但離病死也不遠了。
這次菊潭郡主朱燁從京師回南昌,一來是因她新寡沒有依靠,二來是回鄉探望生病的父親,只是因為惦記父親的病情。偶然想起曾經的閨中好友謝韻兒身在汀州府,這才特地繞道汀州,過來探訪一下。
周氏聽了之后咋舌道:“我的天哪,郡主耶,那是多大的官?是不是跟《楊家將》里面的柴郡主一樣,是皇帝的干女兒?”
周氏對于“郡主”這個稱謂有些陌生,她只知道《楊家將》里面楊六郎的夫人柴郡主是宋太祖趙匡的干女兒,與八賢王趙德芳兄妹相稱,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謝韻兒微微搖頭,對周氏詳細解釋一番。周氏這才釋然:“原來她爹是王爺,怪不得排場這么大,我看那馬車,比起咱用的馬車寬敞多了。”
晚上惠娘回來。謝韻兒沒走,把下午見到菊潭郡主的詳細情況說與知曉。惠娘驚訝不已:“妹妹居然身世顯赫的郡主還有來往?”
謝韻兒嘆息道:“當初父親在京中經常為達官顯貴診治,但女眷染病多有不便,郡主十二歲時受封,曾招我前去問脈,因而識得。后來多有交往。未料她出嫁不久便守寡,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朱燁十五歲及笄嫁人,嫁的是中奉大夫、宗人府儀賓李廷用,但新婚不到一年,李廷用病死,朱燁也成為了,這次她遠道南下來探望閨中姐妹,以女兒身行走多有不便,便以男裝而來。
朱燁只是出身顯貴,容貌相對一般,就算是妝扮成男裝,輕易也不會被人察覺。
惠娘想了想,問道:“那寧王染的是何病?”
謝韻兒搖頭道:“郡主這次是坐海船回來,在潮州府換乘內河船只,沿韓江、汀江北上抵達汀州府城,還未探望寧王,但據說…是肺疾,因病情不明,我也不好隨便判斷,只是開了幾味調肺火的藥方,都是稀松平常不過的。”
在謝伯蓮為權貴治病有誤,謝家因此垮掉之后,謝韻兒深諳為權貴診病的道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是來問我怎么治寧王的病嗎?我就給你開幾副所有大夫都知道的藥,沒什么特別的。
這方子藥性弱,副作用小,吃不死人。就算吃出問題來,所有大夫都這么開,你也賴不到我頭上。
惠娘也明白這道理,點了點頭:“妹妹做得對,不過咱藥鋪里正好有治肺病的藥,就怕郡主她…”
周氏搶白道:“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哪里會問咱藥鋪里有什么藥?不說她又怎會知道?”
謝韻兒搖搖頭顯得有些不以為然,她明顯熟悉朱燁的秉性:“郡主為人謹慎,這次特地繞道來求藥,必不會輕易離開,可能會在汀州府盤桓幾日,怕是瞞不過。”
惠娘嘆息道:“瞞不過也就罷了…我們把藥出去,就算沒有治好病,尋常百姓也不會埋怨我們,我就不信堂堂的王爺,還比不了區區草民?”
謝韻兒臉上帶著黯然之色,若惠娘說的話成立,謝家也就不會蒙難了。
第二日,朱燁果然又帶人來了,不過這次她不是來問診,而是直接“買藥”。
朱燁的消息的確靈通,她打聽到陸氏藥鋪有現成治肺病的成藥,而且成藥明顯要比市面上普通大夫開的藥方更有效,這次她來連招呼都沒跟謝韻兒打,直接奔柜臺前買藥。
但周氏昨日里就認得朱燁,嚇得一哆嗦,趕緊讓小玉把正在忙著為人診病的謝韻兒給叫了過來。
“朱公子這不是為難人嗎?”謝韻兒臉色很為難。
朱燁笑了笑,道:“在下聽聞,醫者父母心。如今家父重病在身,群醫束手無策,在下不遠萬里前來求醫問藥,竟只得敷衍。四處打聽才得知藥鋪里本身就有成藥。在下不過以普通病患家屬的身份前來求藥,謝小姐有何為難之處?”
或者是因為謝韻兒昨日的敷衍,讓朱燁心中窩火。怎么說是曾是閨中密友,雖說她也知道謝家蒙難的經過,可在她看來。父親的病比其他事更重要,再面對謝韻兒,也就沒那么多情面可講。
謝韻兒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成藥的藥方,都是我謝家祖傳下來的,若無法治好令尊的病,只管將責任歸在我一人身上即可。”她這么說,是想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但其實藥鋪里治療肺病的三個成藥藥方,都出自沈溪之手。她不想藥鋪被自己招來禍端。
朱燁笑了笑,讓周氏把治療肺病的成藥以及說明書取來,詳細問明對癥之病以及藥效,再問明療程和細節,又讓周氏多拿些罐裝的成藥,交給帶來的侍衛放進幾口大木箱里,結清賬目后連句告辭的話都沒有,就帶著成藥離開藥鋪。
等惠娘聞聽消息,想帶著謝韻兒上門道歉,朱燁已匆忙離開汀州府。顯然朱燁對于父親的病情非常關心,求到藥之后馬上離去。
回到藥鋪,惠娘埋怨道:“妹妹,你這不是為謝家惹禍嗎?難道你們謝家人遭的難還少了嗎?”
謝韻兒忍不住熱淚盈眶。沒有任何言語。她只是覺得,既然朱燁是她招惹來的,這責任就必須由她一個人來背。
周氏在旁想勸,又不知怎么開口。
沈溪倒是笑了笑,道:“聽姨的意思,好像我開的藥一定會吃死人似的?可平日里也沒聽說誰吃了咱的藥出問題啊。”
惠娘嘆道:“小郎。你怎么連這點兒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咱連病患都沒見到,生的是何病都不知,這就把藥了出去,很容易出問題。”
沈溪說這話其實是想安慰正在傷心難過的謝韻兒,誰知道被惠娘這一說,謝韻兒更加擔心了。
等沈溪使了個眼色,惠娘才反應過來,轉身道:“妹妹別多心,咱平日里成藥得那么好,連外地客商也從我們藥廠進藥回去高價倒,就因為咱的藥針對范圍很廣,而且特別有效。王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有老天庇佑,定會吉人天相。”
謝韻兒明白惠娘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又擔心家人,一時覺得委屈,靠在惠娘懷里“嚶嚶”哭了起來。
要說謝韻兒也算是堅強的女人,從謝家蒙難開始,她所做的一切絲毫不輸于男子,現在只有在惠娘和周氏這些她非常信任的人面前,才會黯然流淚。就算回到家,面對家人,她只會擠出笑臉表現出堅強的一面,好讓家里人寬心。
雖然惠娘埋怨謝韻兒把責任攬到身上,但通過這件事,反倒令謝韻兒跟兩家人關系更進一步。
這也讓惠娘有理由往謝家送東西,你不是投了幾十兩銀子開酒肆嗎,現在還沒效益,我以前給你什么東西你不收,現在我再送東西,就說妹妹你為我們藥鋪付出太多,這些是你應得的。
惠娘開開心心地往謝家送東西,大包小包,大箱小箱,最開始時,謝韻兒還會把東西送回來,叮囑家人不收,到后面實在擰不過,她也就聽之任之了。
一段姐妹感情的建立,可不是靠幾句私房話,又或者是朝夕相對閑言碎語,而是要彼此交心。
謝韻兒越來越依賴于惠娘和周氏。在她心目中,嫁人與否已經無關緊要,找個丈夫,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有依靠,但卻會令謝家人沒了著落。現在有惠娘和周氏照顧,不但她自己,連謝家人的生活也過得很好。
既然日子過得好好的,又何必非要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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