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熙兒怒不可遏的時候,還是云柳過來,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道:“好了,妹妹,不過是一次游戲,沈公子猜對了,你過去敬杯酒就是了。”
熙兒咬牙道:“聽姐姐的意思,我被他誣陷,還要忍著?”
也是熙兒真怒了,不復記得裝溫柔嫵媚,說話的口吻好像個生氣的刺猬,哪里有玉娘苦心調教出來的教坊司頭牌花魁的溫柔嫵媚模樣?
蘇通見情況不對,連忙說道:“沈老弟,你手上有一枚銅錢,可熙兒姑娘腰間也確有一枚,誰也不知道哪枚是對的,不妨重新來過?”
“是啊,你有本事證明你那枚真的是剛才我所藏的,否則…奴家可不依。”熙兒突然想到耍賴的借口,心情莫名好轉,明擺著的事,你說你那枚是真的,我說自己這枚還是真的呢。要耍賴,彼此彼此。
沈溪笑道:“那我若證明自己這枚是真的,又當如何?”
熙兒這下自信了許多,她心想:“我自己都忘了身上這么多枚哪枚是真的,你有什么辦法能證明?”她微微冷笑道:“若你能證明的話,聽憑你處置。無論上刀山下火海…又或者閨房作陪,全憑你說了算。”
沈溪心說,只要姑奶奶你別總針對我就好。但我若真“證明”,她肯定更加嫉恨我,但也會防著我,以后不會再輕易來找茬。
想到這里,沈溪微笑點點頭:“既然如此,就勞煩藍公子將剛才分發給七位姑娘的銅錢拿來一觀。”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驚訝,銅錢都大同小異,這其中還有什么問題不成?等姓藍的士子把荷包拿出來,把銅錢全都放在桌上。卻正是光背無紋的小平錢“宣德通寶”,與沈溪手上的銅錢款式一模一樣。
明朝自宣德九年鑄“宣德通寶”,到弘治十六年間鑄“弘治通寶”,中間共有六十八年未行鑄幣,但因明朝中葉大明寶鈔貶值嚴重,民間鑄幣仍舊不絕。而熙兒手中的銅幣。正是民間所鑄的“洪武通寶”,在成色上與官本樣的“宣德通寶”有一些差距。
“諸位相信誰手中才是真的了吧?”
沈溪笑著把自己手上的“宣德通寶”放在桌上,別人對比一下,雖然不能證明沈溪的就一定是真的,但可以確定熙兒手上拿的一定是假的。
熙兒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銅幣,因為她很少有機會出門,花錢又不謹慎,她從來沒留意過銅錢式樣的問題,這次她耍賴。只是從同行姐妹的錢袋里隨意借了幾枚銅錢過來,往身上一塞便了,她哪里還管是什么錢,只要一會兒拿出來,能應付過去就行了。
現在沈溪卻利用這點,讓她吃了癟,現在她想不承認自己作假都不行。
在場士子盡皆嘩然,這沈溪不但能掐會算。連眼力勁都很好,居然能發現如此細微的枝節。證明熙兒耍賴。
熙兒臉色頓時漲得通紅,被人打量著,她寧可找個地縫鉆進去。
其中最驚訝的當屬吳省瑜。
最開始時,吳省瑜沒把事情想明白,可回頭他就恍然大悟。熙兒讓別人去猜,無論怎么猜也是不可能猜對的。因為她耍了花招,沈溪不但能一眼辨明,還使出計謀令熙兒有口難辯。連他自己都是事后猜想明白事情原委,卻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拆穿熙兒。
蘇通笑道:“沈老弟不但精于堪輿玄空之術,眼神還好。熙兒姑娘。這下服氣了吧?”
熙兒辯解道:“奴家…奴家一定是把懷里私藏的銅錢弄錯了,奴家接受懲罰。”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在打鼓,她剛才把話說得太滿了,說是只要沈溪能證明自己的銅錢是真的,她就任由沈溪處置。她心里想的是,就算這小子再無禮,也不能把我怎么樣吧?
眾人都看著沈溪,想聽他會提出怎樣過分的要求。
沈溪只是淡然道:“那就遵照之前的約定,請熙兒姑娘敬杯茶給在下就好。以后,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熙兒心想:“你想讓我犯你我還懶得理會你呢?”心中不由又憤憤然,想針鋒相對回擊兩句,另一邊的云柳卻對她使個眼色搖搖頭,她這才悻悻作罷。
“奴家敬沈公子就是。”
眾人有些掃興回到自己座位上,看著沈溪這邊,見熙兒已經緩步上前,心中別提有多嫉妒了。
能讓熙兒這樣嫵媚多情的女子坐在懷里敬茶,是多么美妙之事,偏偏有此殊榮的是個小屁孩,他能做什么?
熙兒來到沈溪跟前,猶豫了一下,才緩緩矮下身子,在沈溪的腿上坐了下來,就在她準備倒茶時,沈溪突然伸出手攬住她的纖腰,熙兒登時整個身子都僵直了。
熙兒被眾人看著,不能發作,只好強忍著,拿起茶壺把茶水倒了,正要轉身把茶水送到沈溪面前,正好船只遇到一點兒風浪搖晃了幾下,熙兒身子一個不穩往后傾,整個人栽進沈溪懷中。
“你…”
熙兒感覺那雙惡心的手已經把她抱得緊緊的,心里又羞又氣,但再一想,我跟個孩子置什么氣啊,他不就抱抱我?又不能做壞事,由著他就是了。
盡管這般開解自己,她心中仍舊憤憤不平,轉過身來,把茶水送到沈溪面前:“沈公子,奴家敬您。”
臉上擺出柔媚和孱弱的神色,好像美人在情郎懷中嬌嗔。
此時的沈溪,感受著熙兒身體的“僵硬”,心中驚訝無比。他初時把手伸過去,只是想稍微教訓一下熙兒,觸手卻是硬梆梆的東西,他才知道熙兒的腰間裹著很厚的裹腰。他還不太確定熙兒的裹腰是作何作用,但之后在船只晃蕩時,沈溪趁機抱她緊一些時,無意中在脂粉香氣中聞到一股草藥味,這也解釋了為何熙兒今日身上會濃妝艷抹,可能就是熙兒想壓制這股藥味。
熙兒有外傷?
沈溪聯想到之前蘇通所說,熙兒已經許久沒出來陪客,可能是因為受傷的緣故,若是一般的膏藥味道,那也沒什么,教坊司女子容易跌打扭傷,可問題是熙兒身上的藥味,正是出自陸氏藥鋪藥廠所配制的傷藥。
沈溪心中警覺,因為這熙兒的確是“大有來頭”,之前不過是畫畫得了她的首飾,之后藥鋪和沈家就遭竊,他可能還中了迷香。沈溪之前料想,可能是熙兒找人做的,現在想來,莫非出手的就是熙兒本人?
“謝熙兒姑娘。”沈溪把茶水接過來,一飲而下。
帶著疑慮,沈溪喝過茶水,這才松開抱著熙兒的手,方便她起身。
雖然熙兒身上有傷藥的味道,但似乎并無大礙,她起身行走也不見任何異常,沈溪打量熙兒的一舉一動,很快發覺,熙兒在稍微欠身時,眉角之間還是有些微變化,這說明,熙兒的傷在腰間,就是纏著厚重裹腰的地方。
之后繼續玩藏鉤的游戲,不再是讓幾個姑娘來藏,而是正統的分曹藏鉤,雙方對猜。姑娘也會加入進來,但并不會溫香滿懷,猜錯了添酒罰酒,跟一般的藏鉤并無區別。
就這么過了兩個時辰,已經是日落西山,游船才回到汀州府碼頭。
轎子已經在碼頭等了些時候,姑娘們都喝得有些醉眼迷離,相扶著走下船板,準備上轎離開。
熙兒被風一吹,臉色有些漲紅,此時沈溪跟在她身后下船,二人前后腳,沈溪突然提醒道:“減一味三七,或者藥性輕一些,晚上不會被疼醒。有傷少出門…”
熙兒迷惑地看著沈溪:“你說什么?”
沈溪笑道:“哦,我剛在對吳公子說藥性和藥理,沒想到被熙兒姑娘聽到。”
熙兒又惡狠狠瞪了沈溪一眼。
等下了船,她還沒上轎子,卻是教坊司那邊過來輛馬車。原來玉娘久等姑娘不歸,怕有什么事,便讓知客駕車來接人,但主要接的是熙兒和云柳兩個“頭牌”,別的姑娘仍舊是乘轎而回。
回去的馬車上,熙兒把外裳解開,連裹腰也松開,露出里面的傷患之處。
云柳埋怨道:“知道自個兒受傷還非要出來,又喝了那么多酒。”
熙兒撅著嘴道:“姐姐就會責怪人,是玉娘說的嘛,總不出面,別人肯定會懷疑,再說受傷這么久,難得出來走走,總比悶在家里好。都怪那臭小子,非要跟我過不去,我就不明白他怎么那么厲害…”
云柳幫熙兒把傷藥敷完,一邊去拿藥帖,一邊道:“其實沈公子根本不是能掐會算,只是人生閱歷比你多,懂的比你多而已。你卻偏偏要跟人逞強。”
“他一個小孩子,能有什么閱歷,姐姐真是長他人志氣。”
見云柳把傷藥藥帖拿過來,熙兒突然提了一句,“那小子在我下船的時候突然說,別用什么三七,還說三七藥性烈,怎么回事…”
云柳愣了愣,突然釋然,抿嘴一笑:“這都聽不出?他在關心你唄。”
熙兒蹙眉道:“就他?”
“定是你坐在他懷中時,被他察覺你有傷。之前我也奇怪,為何陸氏藥鋪的傷藥對別人管用,偏偏到你這里,就一直不見好,本以為是你受傷重,現在看來,可能是跟咱用的傷藥藥性相沖,那以后不用自己的藥了。”云柳把藥帖又放回木匣里。
熙兒憤憤然道:“他什么都知道,就好像我是個傻子一樣。我就是氣不過,以后再遇到他,非要他好看…哎喲,姐姐就不能輕一些,這是肉,又不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