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剛過,沈溪的好日子終于到頭了,他要投入到緊張的備考中,為二月舉行的縣試作好準備。
雖說論學問,沈溪自問這次縣試不會有太大問題,但就怕遇到什么意外。
如同《儒林外史》中的周進,空有好學問但一輩子都沒考上秀才,卻靠捐來的監生身份先中舉后中進士。
“好考卷難入考官眼”的狀況在科舉中是經常遇到的情況。
所以這次沈溪的備考,不但要從學問本身入手,更要揣摩考官的喜好。沈溪多少對寧化知縣葉名溯有些了解,知道此人喜好新奇事物,或許可以籍此做文章。
年初三,馮話齊的補習班正式開課,沈溪作為三名學生之一,與米寧和徐山一同接受教導。
因沈溪對于試帖詩以及詩、賦、策、論、性理論、圣諭廣訓接觸得不多,需要馮話齊特別教授,但以沈溪的學習進度看,他在這幾方面并未滯后。
馮話齊對三名學生的要求,是起碼能過縣試第一場。
縣試考試,以主考官,也就是當地知縣來定考四場還是五場,每一場考試基本以四書文為主,夾雜考試五經文、策、論等。明朝及清初生員考試不試詩賦,但詩賦在縣試中會夾雜考察,包括算術等,會作為對學生綜合能力的考核,若成績優異可留檔,對于府試和院試過關有所助益。
只要縣試第一場考過,就具備了考府試的資格。之后的幾場,過關的考生可以選擇考或者不考。
當年的府試,會在四月進行。
按照馮話齊之意,若三人在縣試過關,可嘗試今年的府試,過府試機會寥寥,馮話齊對此并沒有抱多大指望。
至于童生試的最后一關院試,馮話齊壓根兒就沒觸及。
可以說,在生員三階考試中。縣試是最容易和相對簡單的,對學生的要求,僅僅是做到文章無偏頗,語句通順。引經據典恰當即可。
因縣試是童生試的第一場,初考的學生很容易怯場,本來具備的學問也有可能臨場發揮不出來。
馮話齊在教育方面頗有建樹,他先教授了三人基本知識和應試經驗后,便開始模擬縣試科場的環境。對三人進行“模擬考”。
接連幾次考試,馮話齊對三人的時文水平都大感滿意。尤其是沈溪,仿佛天生就會做八股文,破題準確、提綱掣領,承題明暸、圓滿,起講、起比、中比、后比、束股四平八穩,加上字跡清晰工整,讓人一看便印象深刻,久久難以忘懷,想不得高分都難。
馮話齊開始教授試帖詩。
本身明朝并不會直接考核詩賦。試帖詩作為學生的特長考試考核,屬于“特長加分”。試帖詩五言八韻,其考核內容主要來自于歷史典故,要求引經據典必須有出處,不能瞎編亂造。
這既是對學生詩賦的考核,也是對學生歷史知識的考察,若學生不會,可以跳過,本身試帖詩的成績不會記入縣試總成績。
馮話齊對于算術和琴棋書畫不太擅長,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試帖詩而已。他對三人在試帖詩的要求格外高。
米寧和徐山的試帖詩,雖然還算通俗押韻,但讀起來更像是打油詩,有點兒太過粗鄙了。沒有多少文學涵養。而沈溪的詩詞則顯得太過“晦澀”,馮話齊對沈溪的指導很簡單,就是讓沈溪盡量把詩詞做得平實易懂,不要刻意為作詩而作詩。
補習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六學塾開學,沈溪本以為可以松口氣,但其實有更多的事在等著他。
為了備考。沈溪要在正月底提前趕回寧化縣,惠娘聯絡了商會中人為沈溪尋找到廩生作保,至于鄉民具保以及考生互結,需要他回去提前進行聯絡。
到寧化那邊后,沈溪沒有先生教授,一切都要靠自學。所以正月底之前,惠娘特別委托馮話齊對沈溪單獨進行考前輔導,連沈溪放學回家,馮話齊都會再對沈溪單獨教授一個時辰,甚至三更半夜都要熬夜背書。
沈溪的心理早過了學生期,這幾年學習下來,他習慣敷衍了事,讀書從來沒這么辛苦過。
終于熬到正月底,沈溪即將出發回寧化準備考試。
周氏懷孕已經六個月,行動不太方便,以她現如今的光景,最好是有丈夫在身邊作陪,但她惦記沈溪到寧化后沒人照顧,所以只能忍受孤單寂寞之苦,讓丈夫陪沈溪回寧化參加縣試。
臨別之前,周氏為沈溪準備了不少東西,大包袱、小包袱一大堆。
早些時候,家里收到寧化的來信,說是沈明文長子,也是沈家大郎沈永卓也會參加這次縣試。
作為沈家長房長孫,沈永卓今年已經十八歲了,頭兩年家里就在為沈永卓籌備婚事,而寧化縣有家姓呂的大戶人家,有意想把女兒嫁給文質彬彬一表人才的沈永卓。
但呂家人那邊有個要求,沈永卓就算不能年少有為中秀才,但最少也要過了縣試才行。
沈永卓跟沈溪的同窗徐山的情況有些相似,都是在這次縣試之后就要籌辦婚事,但徐山本身就是棺材鋪的少東家,家境寬裕,就算縣試不第,人家也能迎娶嬌妻進門。而沈永卓若這次縣試不過,那家里為他所準備的婚事等于泡湯,再也沒機會迎娶呂家小姐了。
沈家一共四個讀書人,沈明文還在跟李氏糾纏關于二弟是不是他謀害的問題,到如今被李氏關在后院毗鄰柴房的一間屋子學習,房門從外面鎖上,他只能每天對著窗戶發呆。至于六郎沈元,雖然也算才思敏捷,但尚不到十一歲,如今《四書》還沒學完,蘇云鐘不打算沈元參加科舉。
正月二十八,是沈溪出發前的最后一天,周氏特地跟沈溪放了一天假,讓他好好休息。
其實,這主要是惠娘特別所請,因為銀票印刷技術上有些地方她還沒有完全掌握。在沈溪離開汀州府城這段時間,銀票的發行不能停止,她需要把不懂的事情跟沈溪問個明白。
另外,惠娘還有關于生意上的事跟沈溪商談。
沈溪這一個月來起早貪黑讀書。甚至連點兒閑暇時間都沒有,整個人瘦了一圈。
跟惠娘商量生意上的事,沈溪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他雖然是十歲的小身板,但他的心理年齡早已過而立之年,對于這種每天忙碌學習的生活還不能完全適應。本來他不用這么累,畢竟知識都是現成的,并不需要再灌輸什么進去,但兩家人還有先生馮話齊對他的期望太大,令他不能有片刻的懈怠。
“…小郎,你也別怪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對你要求苛刻,實在是對你有所期望,無論是農耕勞作,還是經商買賣,都是社會底層之人。你要是不能用心學習,將來就不會有出頭之日。”
惠娘看出沈溪的辛苦,趁著跟沈溪商量完商會的事情,對沈溪開解。
沈溪勉強笑笑:“姨,這些我都能理解,不過是嘴上叫叫苦而已,我心里有分寸。”
“知道你這臭小子人小鬼大,也懂得疼人,等明天你走了,有一個多月見不著。姨心里憋得慌。小郎,你畫畫本事好,干脆畫張你自己的肖像畫送給姨,讓姨想著念著你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惠娘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沈溪,令沈溪突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莫非惠娘真的看上我了?不會不會,她只是把我當成小外甥,或者是把我當成未來的女婿…
沈溪胡思亂想著,顯得神思不屬。
“怎么了,小郎。你感到為難嗎?”惠娘詫異地看著沈溪。
“沒有,就是…我沒有參照,怎么畫啊?”
沈溪并不想把自己小時候的模樣留存下來,因為這時候正在長身體的他,只是個小屁孩,實在稱不上英俊。他想讓惠娘記住的,是他長大以后英俊瀟灑的模樣,而不是這副娃娃臉。
惠娘笑道:“那邊不是有銅鏡嗎?你對著畫,畫得不好也不打緊,只要是你畫的,有你的大致的模樣就行…姨感覺自己有些老了,就怕記性不好,久而久之不記得你長啥樣了。”
“姨,你很老嗎?”
沈溪有些無語。女人的歲數雖然是秘密,但沈溪早打聽過了,惠娘而今不過二十四五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就算她經常在外走動,皮膚和容貌都保持得很好。只不過或許是缺少男人滋潤的緣故,她的臉上難得見到笑容,也沒有成熟女性特有的那股誘人風韻。
惠娘笑了笑,沒有再說話,把銅鏡給沈溪搬了過來,讓沈溪坐在椅子上,對著銅鏡把他的模樣畫下來。
沈溪看著鏡子里那張臉,只恨歲月過得太慢。
“姨,光有毛筆不行,我要畫畫,需要用到炭筆,我得回去拿。”沈溪靈機一動。
“那你快去快回。”
惠娘不疑有他,送沈溪出門。
沈溪回去后,沒有拿了筆馬上回去,而是當場就作畫。
他的確是把自己的模樣畫出來,完全不用對照鏡子,因為那模樣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中…那是他前生的容貌,一個年輕的公子哥,換上身古裝,手拿折扇,青衫而立,端的是風流倜儻英俊不凡。
沈溪畫得很快,完成后沒有太多的修飾,馬上拿著畫去給惠娘看。
惠娘拿著沈溪畫好的畫,啞然失笑:“小郎,你畫的是自己嗎?”
“是啊。”
沈溪笑道,“難道姨不覺得畫上的我,跟我現在很像嗎?等我長大后,應該就是這么一副模樣…姨,你應該記住我最英俊時候的畫像,而不是現在的我。”
惠娘苦笑一下,但還是把畫仔細收好,嘴里嬌聲罵了一句:“臭小子。”
那一聲輕喚,含著一股既嗔又羞的嬌媚,聽得沈溪骨頭都快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