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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人也劍乎

熊貓書庫    天刑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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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輪轆轆響著,日頭透過樹梢在斑駁閃動著。

  無咎躺在大車的木箱上,帶著慵懶的模樣睜開眼,咧嘴微微一笑,并抬起手來打著招呼。

  跟在后頭的兩匹馬上,是兩個中年漢子,分別叫做附洪與附達,只管默默前行,對于車上的動靜根本不予理會。

  這兩人還算不錯,至于比起那個蛟老與葉添龍的臉色要好看許多。人家既然帶著自己同行,無須求全責備!

  無咎如是想著,伸手在懷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本冊子,正是玉井峰宗寶的那本《仙道輯錄》。

  此前看向那兄妹倆的時候,并非目力,而是從眉心所散發出來的一種莫名的東西,卻能輕易穿透木石阻擋,或是人的衣裳,卻被胡言成察覺。有種偷窺被人抓到的窘迫,他說那就是神識。

  何為神識?

  《仙道輯錄》中有所概述,神識,乃修士的一種境界神通,有智慧說、有意識說、有神魂說、有天眼說,概之以五感六覺的迥異,乃精、氣、神的混一如我,無所不至,無所不察。而有了這個神識,便如開了天眼,視、聽、嗅、味、觸,以及眼、耳、口、鼻、身、意,都會有著翻天覆地的不同,并隨著修為的提升,而變得愈發強大。直至看破陰陽、洞察萬里,等等。

  我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又何來的神識?

  而從胡言成的質疑,以及《仙道輯錄》所述,倒是不難猜測,我分明擁有了神識,并可收放隨意。

  嘖嘖,我難道也成了修士?

  我是凡人好不好,打坐修煉都不會呢!

  無咎將冊子蓋在臉上,用手捂著小腹而思緒翩躚。

  《仙道輯錄》中有云,修士以練氣為始,以精、氣、神為三寶,各居丹田,乃性命之根本。又稱三宮,上元泥丸識海;中元絳宮,神之舍宇;下元丹田氣海,藏命之所。但凡修士,打通玄關,氣走三元,神意相會,經脈逆轉,便可伐毛洗髓,脫胎換骨,從此踏上仙道…

  無咎將冊子從臉上移開,默默盯著自己黝黑的手臂而若有所思。

  自從短劍消失的那一刻起,體內便一直在變化不斷,豈非就是伐毛洗髓的征兆?尤其那團激流漩渦,在耳畔炸響,接著移到胸口,再最后沉入小腹,儼如龍虎交匯、煉氣還丹的情形,與《仙道輯錄》中的說法并無二致。正因如此,自己才順利逃出了靈霞山。尤其在最后關頭,一舉斬殺了向榮與勾俊兩位管事!

  那幾日的逃亡,真是驚心動魄。尤為甚者,竟在沙中沉睡了大半年而渾不知曉,儼如修士的入定閉關。回頭想來,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議!

  如此說來,我雖然沒有靈根,不懂修煉,卻擁有了修士才有的神識與手段。又或者說,是那把家傳的短劍在暗中作祟,它并未消失,而是與我融為一體。那我又算是啥,人也、劍乎…

  “天色已晚,就此歇息一宿!”

  無咎正自想著心事,聽見喊聲,收起冊子,從顛簸的大車上慢慢坐起身來。

  行到此時,已不知不覺小半日過去。那輪火紅的驕陽躲到了山后,只留下幾片云霞掛在天邊。隨著天色漸晚,曾經的酷暑也跟著漸漸走遠。一陣風兒漫過山崗吹來,掠起的陣陣煙塵中竟帶著幾分寒意。

  無咎跳下大車,不忘將雨布裹在身上。

  一道低矮的山崗,數十株胡楊,以及碎石沙礫,與那愈發陰沉的天色,便是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這地方好荒涼!

  騎馬的四人湊到一起,竊竊私語之后,各自松開馬鞍肚帶,并招呼兩位車夫料理牲口。須臾,挨著山崗的低洼處,燃起了一堆篝火。

  無咎獨自站在一旁,沒人理睬,也不介意,只管默默沖著遠處張望。少頃,他翕動著鼻子,神色一振,忙移動腳步走了過去。

  篝火上烤著兩只羊腿,香味飄出老遠。那位蛟姓的老者,與附山、附齊、附洪、附達圍坐在一起。而葉添龍則是在不遠處的馬車前垂手肅立,像是等候吩咐的模樣。

  無咎湊到篝火旁,還是沒人邀請,索性裹緊了雨布,自己個兒坐了下來,見兩雙靴子都成了“吞土獸”,忙盤起雙腿,訕訕笑道:“嘿嘿!小生見過蛟老與諸位大哥,相遇是緣,酒肉一家。那羊腿再烤就焦了,何妨…”他伸出臟兮兮的手指示意了下,還禁不住吞咽著口水。

  一根著火的樹枝砸了過來,有人叱道:“不懂規矩!”

  無咎猛一縮手,樹枝在沙地上濺起一溜火星。他看向旁邊的一位中年漢子,尷尬道:“附齊大哥,何故如此…”他一邊說著,一邊含笑撿起樹枝扔回火堆。

  那漢子三十出頭,胡子拉碴,面容粗糙,裹著頭巾,半個膀子從斜敞的皮袍中伸出來,與其他幾位同伴的裝束差不多,很是魁梧健壯。他卻只管照看著燒烤的羊腿,頭也不回道:“帶你隨行,已是莫大的恩惠,若敢不識抬舉,我一鞭子抽死你!”

  無咎像是真被鞭子抽了下,忙身子后仰而神色錯愕。

  火堆旁響起笑聲,附山、附洪、附達三人皆投來不屑的眼光。只有蛟姓的老者端坐如舊,卻冷漠的像塊石頭。

  “附齊,莫要欺負一個外人。”

  恰于此時,葉添龍陪著兩個女子走了過來。為首的女子,十七、八歲的光景,一頭黑發從中分開,發梢上綴滿了寶石珠子,再加上她皎白的面頰,婀娜的身段,甚是嬌美華麗,而又嫵媚動人。落后半步的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同樣是錦繡長裙,秀發披肩,只是發梢沒了珠寶,使她俊俏的小模樣更添幾分樸素天然。

  篝火旁的眾人起身相迎,便是其中的蛟老也在沖著女子躬身致意。隨后的葉添龍將兩個蒲團放在地上,尚未直起身來,忍不住叱道:“放肆…”

  只見篝火旁,一個裹著雨布的男子,光著黝黑的四肢,頂著蓬結的亂發,正伸出手抓向烤羊腿。而他竟然不怕火燙,輕而易舉便將烤羊腿給撕下一塊,還回頭示意道:“我且嘗嘗…”

  眾人見狀,神色莫名。

  其中的附齊看了看腳邊的馬鞭,恨不得撿起來沖著那個偷食的家伙抽過去,卻有所顧忌,沉著臉哼了聲。余下三人則是看向蛟姓老者,對方卻手扶胡須一言不發。

  那女子的話語聲適時又起:“由他便是。”

  葉添龍還想發作,只得默默退了回去。眾人隨著女子坐下,卻聽那年紀稍小的女子掩唇笑道:“寶兒姐,那人真是丑陋…”

  附齊從身后取來幾只銀盤,用小刀割了羊肉分給同伴。羊腿被某人嘗過的地方,索性被他直接砍去扔在地上。他又拿來酒囊水囊,與眾人吃喝。

  無咎抓著烤肉,卻忽而興致索然,才發覺自己并非真的餓了,純屬一種口腹之欲。如今遭人嫌棄鄙夷,更加沒有了吃喝的樂趣。他默默獨坐,眼光掠過四周。

  眾人各自拿著小刀,品嘗著烤熟的羊肉。便是那兩個女子,也在細嚼慢咽。幾丈外停著大車,馬兒在寒風中打著響鼻。再遠處夜色漸深,在篝火的映襯下顯得愈發黑暗無邊。

  “娟兒,回頭給他找一身遮體的衣物。”

  “姐姐,那人又臟又臭…”

  “蛟老!您多費心…”

  “寶兒勿憂!再去八百里,便可避開禍亂,順利抵達上京,此后安危無虞!”

  “唉,但愿如此!那位無…兄,你方才饑餓難耐,緣何此時難以下咽?”

  無咎依然愣愣坐著,有些神不守舍,忽見有人看來,他避而不答,連聲反問:“這位姑娘如何稱呼,莫非是要前往有熊國,此去路程又有幾何…”

  他問得直白而又簡單,在那女子的同伴看來顯得極為無禮。附齊扔下手中的肉骨頭,兩眼中寒光閃動。余下幾人也都停下吃喝,各自神色不善。

  那女子卻頗為大方,坦然道:“我名蛟寶兒,因族群紛爭,這才遠去異國投親避禍。此去尚有萬里之遙,莫非你要一路隨行?”

  無咎慢慢站起身來,隨手將烤肉丟在地上,裹緊了雨布,露出白牙一笑:“原來諸位是要前往有熊國投親避禍,呵呵…”他不再多說,在眾人狐疑的注視下,轉身默默走開,挨著一道小山崗尋了塊地方,徑自倒臥著縮成了一團。

  此時,一輪冷月爬上天邊。

  還有“颼颼”的風聲從頭頂刮過,蕩起陣陣煙塵,如同荒涼的寒冬,蕭殺中彌漫著森森的冷意。晝夜寒暑迥異,由此可見一斑。

  無咎裹著雨布,依舊是縮成一團,而他蓬結的亂發下,一雙眼睛卻在幽幽盯著天上的月光。

  彈指揮間,已離家三年多。總不能繼續埋頭躲下去,或許也該回去看看了。有冤的抱冤,有仇的報仇,至少要弄明白滅門之禍的由來…

  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到養足了精神,找回了體力,再使出那把所向披靡的詭異黑劍,即使遇上三兩個修士,也不愁沒有自保之力。

  不過,那把黑劍來無影、去無蹤,如何才能任憑施展自如呢?

  無咎握了握拳頭,似乎察覺到一絲微弱的殺伐之氣,尚未清晰,又消失的無從尋覓。他旋即放棄,伸手摸出《仙道輯錄》翻看起來,根本沒在意四周的陰暗,只想從冊子中得到釋疑解惑。

  一個嬌小的身影走來,就手扔下一堆東西,才要轉身離去,借著朦朧的月光低頭一瞥,不禁嗤笑道:“人丑也罷,偏偏作怪,夜里看書,知道的說你在裝模弄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傻兒!”

  無咎背倚著山崗坐起身來,也不答話,翻看著地上的東西,竟是一套還算嶄新的青布衣裳,另有一雙靴子。

  來人就是那個叫作娟兒的女子,嫌棄道:“瞧你又臟又臭,幸虧我姐姐宅心仁厚,這才肯收留你,不然…”

  遠處的篝火猶在搖曳,幾道人影晃動,唯獨不見了另外一個女子,她應該是獨自回到車里歇息去了。寒風依然在吹,有隱約的嗚咽聲時斷時續。

  無咎從遠處收回眼光,見娟兒還在多嘴,好奇道:“噫…我看書礙著你了?我長得丑礙著你了?還又臟又臭…我正想洗涮一番,遠近倒是有水啊,哪怕給我一眼枯井,我都給你跳下去瞧瞧…”

  娟兒只想抱怨幾句,卻不料那看著傻傻的人兒竟然唇槍舌劍,她微微錯愕,又覺著有趣,掩嘴失笑道:“你還認得字呢,倒也稀罕,途中若是遇見水井,可要說話算話呀…”

  便于此時,嗚咽的風聲驟然一盛。曠野中頓時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娟兒不及多說,臉色微變。

  篝火旁有人厲聲喝道:“敵襲…”

  無咎神色一動,卻趁機撿起地上的衣物穿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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