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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誰人無夢

熊貓書庫    天刑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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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井弟子早出晚歸,卻并非終年勞碌而不見天日。只須完成采掘,隨時都能自行歇息。而眾人忙于修煉,恨不得整日待在地下。

  故而,前山的山坡上,始終只有一個閑人,那便是無咎。

  又是彩霞夕照,天色漸沉。

  無咎獨自站在崖邊,翹首遠眺。

  每日面對那群峰競秀、霞光萬里的旖旎景色,怎么也看不夠。那絢麗的霞光,以及飄渺的云霧,使人仿若置身其間而觸手可得,卻又總是遙不可及。便如紫煙仙子,雖然同在靈山之中,又何時才能相見呢?

  無咎沖著霞光遠處投去深深一瞥,轉而搖了搖頭走向住處。

  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多月。雖也逍遙自在,卻非長久之計。若是紫煙將我忘了,難不成要在此處終老一生?到時候兩腿伸直,再一把火燒了,連抨灰都不剩,遑論那萬千情愫無所寄托,我著實冤啊!

  無咎走到巨石下,越過院門,來到角落里,拾起地上的短劍輕輕揚起,隨即又將短劍“嘡啷”扔下。挨著床鋪的石壁上,多出了一個不大的豁口。

  那是開鑿幾日的成果,卻進展甚微。本想學著弄個洞府,誰料這般費勁。

  罷了,茅草窩也不錯!

  無咎返身走了出來,嗅動著鼻子而咧嘴一笑。不遠處的柴堆燒得正旺,上面的陶罐中香氣四溢。他到了近前蹲下,伸手拿著湯勺攪動著。

  便于此時,一老一少兩道人影走來。

  年老的遠遠打著招呼:“小師弟,今晚備下的又是何等樣的美味佳肴,老朽已然等待不及!”

  年少的嫌棄道:“你整日里蹭吃蹭喝,好不羞人!”他緊走幾步,笑道:“無師弟,你倒是鍋碗瓢盆俱全…”

  老的是云圣子,邀功道:“但凡或缺,我便幫著小師弟取來…”

  年少的自然便是宗寶,隨聲嘲諷道:“你何妨將灶房整個搬來…”

  這兩人收工之后,總要來逛上一圈。此處雖然偏僻且遠離眾人,卻常有驚喜。譬如火堆上的陶罐,以及那誘人的香味。

  無咎笑了笑,伸手相邀。

  云圣子到了近前,毫不客氣,抓過湯勺便舀了口湯嘗了嘗,贊道:“嗯!椎茸,加上山芝、土精、首烏,再以靈草提香,如此熬湯,甚是美味,且有提神醒目、延年益壽之功效呢!”

  宗寶在一旁尚未坐定,便嚷嚷道:“老云頭,你的胡子…”

  云圣子只顧著喝湯,胡須已伸進了陶罐,他忙歉然道:“我去拿幾只碗來,兩位稍候!”

  宗寶嗤笑一聲,轉而問道:“無師弟竟然懂得采摘靈藥,莫非諳熟此道?”

  無咎跟著席地而坐,沒有答話,而是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獸皮冊子,借著火光看去,上有《百靈經》的字樣。

  云圣子去而復返,分說道:“我見小師弟閑來無事,便將《百靈經》借他消遣!”他倒是熟門熟路,轉眼間便尋出了三只陶碗,隨即就近坐下而忙著舀湯。

  無咎則是毫不領情,與宗寶笑道:“這位云老頭是嫌我熬制的湯不夠滋補,著實用心良苦!”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冊子,又隨手揣入懷中。

  《百靈經》,乃是一本有關天材地寶與諸般靈獸的集子,其中圖文并茂,盡是一些不為凡俗所知的奇花異草,以及珍奇異獸,還有諸多藥理功效與簡單的煉制法門。稍加研讀之后,略有收獲,便是所謂的靈藥,也有了粗略的認知。如此一來,不無樂趣。至少在山林間多了幾分自保的本事,還能尋到不少能吃的東西。

  云圣子辯解道:“哼!百靈經乃是我家的不傳之秘,多少小輩欲求而不得,切莫褻瀆了我的好意!”說話之間,他已將湯碗盛滿,反客為主道:“別愣著,趁熱了喝…”說著,他端起一碗便喝了起來,沒有幾口,又拿著湯勺撈起土精、首烏,連干帶稀很是忙碌。

  無咎與宗寶不敢怠慢,雙雙出手。

  轉眼之間,一罐子湯見了底。

  云圣子兀自拿著湯勺不撒手,意猶未盡道:“玉井峰最高處的叢林間,生有靈蛤,最為大補,小師弟不妨嘗試一二…”

  宗寶看著手里的空碗,抱怨道:“老云頭,你都已這把年紀,還與我二人搶食,真是好沒正經!無兄弟,莫要理他,想吃靈蛤,自己捉去!”

  “搶著吃食,才香哩!”

  云圣子放下湯勺,理所當然地來了一句,又手拈胡須,不以為然笑道:“年紀大了又如何?豈不聞,少年多壯志,百歲老天真;靈山本自在,修仙且修人!”其原本溫和隨意,毫無長者的自覺,如今兩碗湯喝過,頓時多了幾分精神。便是說起話來,也是頗有寓意而發人深省!

  修仙且修人?

  無咎歪著頭想了想,自語道:“很有道理的樣子!”他就地平躺下來,覺著舒服了,又道:“不過,云老頭既然看破紅塵,又何苦每日這般?觀云賞月也是好的…”

  人這輩子,心境隨著年紀閱歷的變化而有所不同。若非活到百歲,怕是體悟不了云圣子的所思所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胡扯閑聊一番。而正如所云,明明知道修仙無望,還在瞎耽誤工夫,倒不如趁著殘年光陰,多干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此時,一輪彎月爬上天邊。清輝彌漫,夜色深邃。云霧山崖之上,篝火如星。

  云圣子沉吟了片刻,轉而望向夜空:“人生百年終有夢,執著不悔為初衷…”他微微出神,又呵呵一笑:“小師弟正當春風花月,不同樣也有夢境難圓?”

  宗寶盤膝靜坐,默默聽著二人的對話,他本不想插嘴,卻還是心有感觸:“這天下…誰人無夢…”

  無咎瞥了眼云圣子與宗寶,轉而仰首看天。

  閑聊都能聊出感慨與境界,這便是修士與凡人的不同?

  曾幾何時,本公子也是言辭犀利的人物。且不說舌綻蓮花,至少與人交談不落下風。而自從遇上了這些修士之后,卻總是有口難言。即使木申、古離之流,也讓人處處受窘。究其緣由,是話不投機,還是眼中的天地迥異?

  云圣子的夢,是成為仙人。一日不得如愿,他便初衷不改。宗寶的夢,亦然。而本公子為了紫煙,豈非也是執著不悔…

  宗寶見沒人說話,出聲問道:“老云頭,你境界不俗,且修煉有年,本該脫胎換骨,緣何遲遲裹步不前?”

  云圣子坦誠道:“我也懵懂不解啊!按理說,我不缺境界,便是學識修養、閱歷見聞,與仙人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而恰恰在這入門的關卡,始終不得寸進,究竟為何呢…”

  宗寶與云圣子算是同病相憐,不由輕聲嘆道:“唉!尚不知何時才能勘破玄關,真是愁煞人也…”他稍稍一緩,又道:“老云頭,我缺少的便是你的閱歷與見識,何妨說來聽聽,也好有所借鑒!”

  無咎自顧躺著愜意,且心緒發散而昏昏欲睡,忽然間來了興趣,適時出聲道:“云老頭,你娶過幾房夫人,有過幾多兒孫,干過多少壞事,從實道來,嘿嘿…”

  云圣子素來沒有長者的矜持,在左一句“老云頭”,右一聲“云老頭”的催促中,綻開皺紋笑了笑:“呵呵,說來話長…”

  宗寶洗耳恭聽;無咎則是閉著雙眼而恍如夢中。

  人生百年,還真是說來話長。

  云圣子本名叫作云松,出身于南陵國的名門望族。其年輕的時候,放浪形骸,瀟灑不羈,過得很是快活,更是娶得王族的千金小姐,曾為當時傳頌一時的佳話。正當他意氣風發之時,劫難陡降。他爹得罪了國君,致使闔族被滅。便是他的妻子與幼兒,也被腰斬棄市。他僥幸逃脫,從此流浪四方。

  二十年后,新君繼位。云松返回故里,被平冤昭雪,并受到重用,還娶得君王的妹妹為妻。他苦盡甘來,立志振興門楣,又二十年后,終于成為名動朝野的權貴。誰料牽及王族之爭,再次惹來滅門之禍。他雖然幸免一死,而全家老少盡遭屠戮。

  那一年,云松已是花甲老人。榮華富貴,轉頭成空。風花雪月,一場春夢。他流落鄉野,長歌當哭,只想在沉淪中消亡,在落魄中終了此生。如此瘋瘋癲癲又十年,便在他立在江邊,想要隨水而去的那一刻,忽而有人踏浪而來,并以歌謠相贈。有云:人生七十古來稀,恰如斜陽落晚溪。靈骸一具投江去,就此輪回太可惜。百歲修仙不為晚,風清月明得真趣。且看浮世一生無,朝聞夕死露沾衣!

  于是乎,有位古稀老者在投江的時候,遇上了仙人,并獲贈了修煉之法,便從此大徹大悟。他以追尋未知為樂趣,以感悟天地玄妙而執著!

  他好像尋到了真諦,而本公子又是為何而存在…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

  石坡上,只剩下無咎一人,依然躺在石坡上,猶自睡意朦朧。忽而覺著夜寒風涼,便爬起來走向茅草窩。一本薄薄的冊子掉在地上,那是宗寶丟下的,說是白吃白喝有欠公允,便以《仙道輯錄》聊作回贈。他將冊子撿起,卻毫無興致。

  仙道與我何干呢?

  我只想明兒吃什么,還有紫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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