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您的全部邏輯可以概括為一句話:按您提出的條件與德國人談,談不成就繼續打,是么?”杜魯門慢條斯理地問道。
華萊士咬了咬牙:“完整策略會有很豐富的內容,但基本邏輯差不多就是這句話。”
“很好,我明白了。”杜魯門點點頭,“現在,我提議召開參眾兩院正式會議,暫停華萊士副總統的履職權力,并啟動對其的彈劾程序,然后移交聯邦調查局根據《忠誠法令》調查其是否有間諜嫌疑,并由相關司法機構予以定罪!”
如同5000磅超重型炸彈投入了會場,所有人瞬間目瞪口呆,心臟差一點的幾乎都差不多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了。
“你…你…你…你在血口噴人!”
“我身為合眾國參議員,難道沒有提議發起彈劾程序的權利?”杜魯門一臉正色回應道,“我現在向會議解釋我這么做的理由:
第一,你的和平條件和德國的和平條件相去甚遠,根本扯不到一起,最終結果無疑是要打,但你先拋棄蘇聯,然后又準備拋棄大不列顛,還準備拋棄澳新、南非、中國、加拿大、巴西等一系列盟友國家,將來美國與軸心國家作戰,一個是盟友遍布世界,一個是孤零零只有自身,我懷疑你奉了德國之名拆散聯盟體系,讓合眾國自絕于盟友;
第二,宣戰還是和平都必須經過國會審議,如果你認為某個或某些指揮官不稱職,你可以在你的職權范圍內進行撤換和調整,但你現在沒經過更深入的談判,特別是你在僅僅臨時代行總統權利的情形下,也未經過國會決議,居然擅自對和戰問題發表質疑,這是在幫助敵人瓦解我們的軍心、民心,誰不知道打仗要死人,要承受損失,80萬人是多,8萬人就不多了么?3000億是損失,300億就不是損失了么?捍衛國家尊嚴、保衛領土與主權完整、保護自由世界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這是可以用來討價還價,單純用數字損失來進行評估的么?難道生命如此寶貴,以至于當奴隸也在所不惜?
第三,《聯合國家宣言》曾表示要使用全部力量與軸心作戰到底,現在美國可以撕毀條約提前媾和,大不列顛行不行呢?蘇聯行不行呢?澳新行不行呢?就算是和談是個謠言、斷絕盟友援助也是個謠言,但消息已傳出去了,動蕩、裂痕、猜疑的種子就布下了,我們還能指望盟友們全心全意、毫無芥蒂地在未來繼續與美利堅精誠合作么?這不是政治間諜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最顯著的特征么?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講,你的觀念和策略都是在幫德國人的忙,在拖美利堅的后腿,這種人我們還能容忍他繼續在這個職位上繼續干下去么?”
“反對!”
“有道理!”
“反對!”
“支持!”
會場里頓時亂了套,民主黨左翼有不少贊同華萊士觀點的人,而民主黨右翼以及一部分共和黨人又附和杜魯門的觀點。不管臺上怎么說,民主黨看起來首先是分裂了,一個民主黨出身的副總統,居然會被同樣是民主黨出身的參議員公開場合下提議彈劾,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么?
實際上,華萊士剛才這通發言里并沒有什么特別具有黑幕的消息,大部分戰況、損失、戰果以及其他方面的情況都向國會通報過,很多消息還對外公開發表過戰報,光是為解釋海軍幾次重大戰役的失敗,羅斯福就親自赴國會參加過質詢。華萊士發言的主要震撼之處是將所有損失全部累計在了一起并系統性闡述出來,大多數人只是聽過就算了,誰會將其一樣樣加起來。
但這顯然不包括杜魯門,專門調研軍隊內部貪污腐化、鋪張浪費情況的他知道的消息遠比華萊士更多、更深刻。比如火炬戰役戰役前夕,軍隊需要的物資明明已采購好了,但因為管理和運輸的混亂,臨要上船前又找不到了,最后只能重新購買一批;又比如很多商品明明可以直接向廠家訂貨,但因為后勤部門的疏忽或混亂,事到臨頭根本拿不出來,只能撲去商場采購或緊急訂單——無形中又浪費了錢;又比如以20mm航空機槍為代表的軍備生產浪費(前文已述),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對于傷亡、消耗、戰損他當然捏著完整的數字,而且他還知道軍方是怎樣在戰役報告中將這些損失應付過去的:比如自身損失不能縮小的情況下,就羅列對手的損失,顯示這個結果是正常的;如果損失比對手大很多,就渲染對手的軍備強大、武力突出或者擁有絕對優勢——比如為了掩飾第八航空隊空襲的失敗,就夸張地描繪噴氣式戰斗機的巨大威力;比如為了掩飾陸軍師戰斗力的孱弱,就習慣性夸張虎式坦克的威力——在陸軍的戰報里,德國虎式那是以一當十的世界第一坦克,每個德國裝甲師至少擁有80輛虎式,300輛4號坦克,怎么打得過呢?實在沒法推了就說盟友無能,比如百慕大之戰是英國守軍無能,紐芬蘭失利是兩個加拿大師無能,非洲之角是皇家海軍無能。總而言之,這些甩鍋的藝術杜魯門都是門清的。
照理說杜魯門對軍隊應該是深惡痛絕,但他知道這里面涉及的因素太多了,政客、高級軍官、財閥、游說集團等各種勢力全交織在一起,還有盟友關系牽扯其中,這些黑幕要是都抖露出來,美國人民還能不能愉快地打仗了?杜魯門對軍隊的情況非常清楚,軍官們特別是高級軍官們都是在盡心盡力地打仗,打不過德國人、日本人有很多原因,最根本的就是美國對國防力量不重視,對尚武精神不崇拜。一個國家中年輕人最向往的職業如果只是律師、商人、醫生,怎么能與日本德國這種年輕人最向往成為帝官職業的氛圍相比?
他對軍國主義的理解很透徹:軍國主義就是滿腦子都是打仗,搞政治為了打仗,學文化為了打仗,搞科研為了打仗,發展經濟、提升文明還是為了打仗——要么在打仗,要么在準備打仗。一邊是日德民眾都盼著打仗,一邊是美國民眾都盼著好好發財做生意,猝不及防碰撞下能斗得過才有鬼了。所以他對于損失的忍耐力是很高的,認為這是美國從和平體系轉入戰爭體系必須要付出的代價。美國投身戰爭時,德國人已打了2年仗,征服了大半個歐洲,日本已打了4年仗,征服了數倍于本土的領土,吃點虧、交點戰爭學費是可以理解的。他認為現在學費交得差不多了,華萊士卻說不打了,那已投下去的學費怎么辦?已犧牲的將士怎么辦?
他對這種人一百個看不起:戰前口口聲聲說美國第一,反對戰爭;一打仗就狂熱得不行,要教訓這個教訓哪個;出門挨了幾棍子,被打瘸一條腿后又害怕起來,說不打了,有話好說。
華萊士也和杜魯門對不上眼,也不太看得起這位密蘇里農民——歷史上杜魯門是最后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美國總統,說話辦事都充滿鄉土氣息。他懂得什么?參聯會這批人腦子發瘋、為援助蘇聯都準備給日本交買路錢了,雖然有個障眼法,但只要對國際政治稍微有點了解就能知道,這難道還不是戰爭狂熱到頂點、背離自由民主到極端的表現?軍官和政客們有什么理由瞞著人民向日本輸血?有什么理由不把損失和后果報告給民眾?
他的嘴巴動了動,暫時他還不想將勒索費這件事說出來。
杜魯門的提議沒獲得大會程序性通過,但顯然這種驚人之語為他贏得了一片重點關注,特別是臺上臺下的軍人們,現在都對這位仗義執言的參議員充滿了好感——這才是美利堅爺們!
羅斯福在政治上的對手,已放話要參加總統競選的杜威瞇起眼睛好好想了想,今天這件事好像有點古怪,雖然是攻擊羅斯福政府的絕好機會,但也不排除是羅斯福一手導演的苦肉計——他用華萊士這種愣頭青為開路先鋒,吸引眾人攻擊火力,然后再把局面扳回來。羅斯福雖然病重,但他還沒死呢——只要他從醫院回到白宮,華萊士擁有的權利立即就會像肥皂泡一般破裂。說到底,華萊士只是代行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繼位。看看參聯會眾人的態度就知道了,人家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因此,他攻擊的口吻很公式化,第一是認為副總統談論和平和戰爭背離了權利架構;第二是認為美國率先提議和平背離了國際條約,這對美國的國際聲譽是個重大損害。這種聲音當然是政治正確,但沒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迅速淹沒在眾人一致的口吻里。
當天晚上,他接受了記者采訪,記者們雖然從國會議員們情緒激動的臉上知道發生了大事,但所有人的口風都很緊,不管是支持還是反對華萊士的政客,都掛著招牌式的笑容:“副總統做了一個很有深度的演講,我們會關注后續事態發展,具體什么內容,建議還是直接采訪華萊士先生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