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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理想與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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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騎在直道上飛馳而過,好像閃電流星,快的讓人瞠目。為首的是一個二三十歲的漢子,壯碩魁梧,滿臉的塵土,被汗水沖得一道一道的,十分狼狽。戰馬渾身是汗,長大了鼻孔,不停喘息,眼看著要撐不住了,騎士們還在拼命向前…

  這伙人正好從遼東而來,跑在前面的家伙就是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從張鶴鳴彈劾李成梁開始,整個朝堂就掀起了一股浪潮,紛紛上書攻擊李成梁。

  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些年李成梁也的確很過分,他大肆屠戮,搶占牧場草原,提拔親族,李氏家族在遼東枝繁葉茂,光是在軍中一大堆子弟當官還不夠,還涉足毛紡,霸占港口貿易,搶占金礦。據說光是李成梁名下,就有牧場不下兩萬頃,牛羊十萬只。

  李成梁早年素狠了,一旦發跡起來,貪得無厭,為所欲為,哪能不招恨。

  現在保皇黨已經把李成梁視作千里長堤的蟻穴,只要干掉他,進而就能推翻唐毅的殖民擴張戰略,然后從根本上扳倒唐黨。

  這是一環扣一環的,緊密相連。

  最初他們彈劾李成梁貪墨、濫殺、冒功,漸漸的挖得更深了,有人甚至找出來在萬歷六年的時候,土蠻部岱青臺吉已經投降了大明,結果李成梁貪圖人家的妻子,岱青忍無可忍,重新反叛,李成梁順勢滅了岱青一部,將男丁殺了一個精光,還把草場據為己有。

  因為一己之私,就浪費國帑民財,隨便發動戰爭,豈不聞好戰必亡!

  再有,這些年來,朝廷處處以利為先,搶奪殺戮,各個藩國漸漸失去了對上國的尊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戰禍不斷。

  從極北到西域,再到印度,南洋,每一處都戰火連綿,朝廷每年光是軍費就要支出三五千萬,還要發行上千萬的戰爭債券。

  軍隊就好像一個吞金的猛獸,占用了太多的財政,長此下去,早晚會拖垮朝廷…

  這些論調借助報紙,鋪天蓋地傳播,很多人出來痛陳,說是大明已經丟掉了仁義,失去了藩國的尊重,道德淪喪,國將不國。

  他們列舉,說是光是萬歷八年,就核準了四千多死刑,向海外流放了十多萬人,如此嚴刑峻法,自從成祖爺之后,就再也沒有發生過。

  百姓戰戰兢兢,小吏兇狠如虎,原本的家族崩解,子女不孝順父母,老人被遺棄街頭,比比皆是,天下混亂不堪,社稷顛倒,黑白不分…千言萬語,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隆萬新政,就是首輔唐毅!

  “看起來他們的確是有備而來啊!”唐毅微微嘆口氣,這幾年的變法相對來說,的確是太快了,太猛烈了,很多沖擊都是想不到的。

  比如唐毅為了鼓勵發展工商,移民海外,為了激發更多人的創造性,必須摧毀宗法體系,他要求司法下鄉,把原本被族老家長把持的宗法大權收上來。

  相應的,很多動輒幾百口,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超大家族紛紛崩解。

  儒家向來主張相親相愛,一家人都要住在一起,小輩要在老人面前承歡,人越多越興旺,越安康。

  可是這種大家族問題太多,比如家族成員的勞動所得都要進入公賬,由長輩進行分配,難免就出現不公平的情況。

  多勞不能多得,結果就是游手好閑的人越來越多,真心干活的人越來越少,而且大家族之中,往往順從一個長輩的意見,認為老人吃的鹽比小輩吃的米都多,經歷多,有見識,凡事都要借助他的智慧。

  可是別忘了,如今是什么時候?

  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老人的經驗非但沒有絲毫用處,相反還會成為負擔。開明的老人主動放權,可是有些頑固不化的,死抱著規矩不放。

  比如在順天府,就發生過一個案子,一個十歲的女孩,偷了鄰居的一只母雞,結果被家中的老輩兒給抓了起來,在祖先祠堂先是打了二十鞭子,接著還要把偷東西的手給剁去。

  正巧當時王用汲率隊巡視地方,發現之后,立刻予以制止。

  經過調查,王用汲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女孩的父親在一年前病逝,家中的族老認為他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就把他的家產收歸族里。

  只剩下女孩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數月之前又病倒了,家里頭一貧如洗,餓得幾乎要死。女孩去哭求,族里也不肯拿出一點糧食接濟她們。

  無奈之下,女孩才偷了一只母雞,要給母親補身體。

  案子不大,可是王用汲認為非常有代表性,立刻向內閣呈報,得到唐毅批示之后,王用汲立刻處理。

  女孩偷了一只雞,雖屬偷竊行為,但是金額很小,且情有可原,并且得到了原諒,僅予以口頭批評教育。

  相反,家中的族老竊取財產在前,又私設公堂在后,拷打未成年人,損害身心,手段殘忍,行為惡劣。族老被判處十年徒刑,其余參與者,分別三到五年不止,另外勒令他們立刻歸還被侵占的家產,還要承擔一切訴訟費用。

  結果出來,天下大嘩,整個大明都分成了兩派,有人力挺,認為這是司法的一大勝利,伸張正義,主持公道,并且應當作為判例,日后在分家析產,以及保護未成年人上,多有借鑒。

  反對的一派則認為這是以下犯上,而且涉及到財富繼承權的問題,妻子是外姓人,無權繼承財產…

  雙方口誅筆伐,鬧騰了好幾個月,最后內閣經過數次會議,最后拿出了方案,認為繼承權的優先次序是配偶、子女、父母、祖父母…并且日后處理案子,不光要看性質,還要看程度影響,決不允許私設公堂,決不允許任何長輩以勢壓人,欺凌后輩。

  顯然,內閣是堅決支持王用汲的。

  自從隆萬新政以來,這種新舊交鋒,就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雙方唇槍舌戰,殺得不亦樂乎。

  如今借著李成梁的事情,舊派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撲,勢頭之猛,比起以往都要強無數倍。

  身在漩渦中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李如松都感到了徹骨寒冷,都說吐沫星子淹死人,一點不假,光是看那些報紙上,一個個聳動的標題,一篇篇殺氣騰騰的檄文,簡直要把他爹挫骨揚灰了不可。

  李如松深深吸口氣,也顧不上餓得痙攣的胃部,趕快到了相府,沒敢走大門,從后門進來,遞了二百元的門敬,沒敢說見唐毅,只說求見二公子。

  等到平凡出來,李如松撲通就跪了下來。

  “二公子,救命啊!”

  平凡也認識李如松,這些年來,論起往相府送禮,首屈一指的是席慕云,這位唐毅的好學生向來舍得花錢,珊瑚、玳瑁、貓眼、鉆石,什么好送什么。

  近年來,李成梁的勢頭更猛,甚至超過了席慕云,他送貂皮、碩大的東珠、百年山參、還有外東北的黃金,數額之大,僅次于席慕云。

  平凡收禮的次數多了,自然熟悉李如松。

  “可別給我行禮,趕快起來吧。”

  平凡拉著李如松進了府邸,李如松滿臉通紅,局促不安。

  “二公子,您可要救命啊,他們這是要弄死我爹啊!”

  平凡深吸口氣,“李兄,人家不單要弄死你爹,還想沖我爹下手呢!”

  “不會吧?”李如松瞪大了牛眼,他真的害怕了,這么多年,就沒有能難住唐毅的事情,莫非他老人家都頂不住了?

  那自己爹會不會有麻煩啊?

  李如松越發惶恐,額頭上滿是汗水。

  “不用怕!”平凡突然笑道:“他們有張良計,咱們有過墻梯。”

  “元輔有主意了?”李如松驚喜交加道。

  平凡伸出手指晃了晃,臭屁道:“這點小事還用得著我爹,光是他徒弟就夠用了!”

  攻擊李成梁的勢頭越發猛烈,在許國等人的堅持之下,朝廷派遣了督查御史,前往遼東,徹查李成梁的問題。

  不到一個月之間,就傳回了消息,拿出了更多的證據,李成梁一下子就成為全民公敵。大有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勢頭。

  李如松是心急如火,他甚至都覺得老爹是不是被唐毅給拋棄了,弄到了這個份上,還有翻盤的機會嗎?

  就在這個時候,都察院掌院鄒應龍上書,他認為李成梁的確罪大惡極,應該嚴懲不貸。同時李成梁侵占的田產,拿到手里的森林,牧場,河谷,礦藏,都應該交還給女真各部,同時要向土蠻部賠禮道歉,賠償損失,以彰顯大明知錯能改,虛懷若谷的決心。

  同時還要暫停移民,防止雙方沖突,將遼東的數百萬移民遷回內地,放棄黑龍江以北的龐大國土,不要開墾金礦。

  至于冤死的覺昌安和塔克世父子,應當建祠祭祀,收拾建州部落人心。

  鄒應龍早年彈劾嚴嵩,名滿天下,他拿出了意見,好些保皇黨的還跟著起舞,一起嚷嚷著要嚴懲,可是再仔細看一遍,他們全都傻眼了。

  鄒應龍哪里是彈劾李成梁啊,分明是替李成梁保駕護航。

  你們攻擊李成梁濫殺無辜,到處搶占土地,無惡不作,那好啊,不殺人,不要土地,還賠禮道歉,看你們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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