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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6章 走出去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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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小冰河期到來,長達幾十年的農業減產,足以摧毀任何一個帝國,哪怕積累再雄厚,也會被拖垮。

  單純靠救濟,解決不了問題,相反,賑災做的越好,活下來的人越多,出生的人口就會越多,下一次的災難就會更猛烈。說起來很混蛋,可事實就是如此,人口多,田產不會增加,危機只會越來越深重。

  幾乎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向海外移民,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別說是大明朝,就算后世,移民幾十萬,上百萬,都難度極大,光看看三峽移民就一清二楚了。

  龐大的工程,巨額花費,拖家帶口,天南地北,前途渺茫,這是朝廷一道令子就能解決的嗎?老百姓又不是傻瓜。

  別忘了制約移民的因素眾多,除了能看得見的困難,還包括摸不著的東西,比如很多大家族,祖祖輩輩繁衍生息,上百口子聚集在一起,死活不肯分家。

  即便有人想走,也會把家里的長輩族老攔住。

  祖宗墳塋所在,子孫要是都走了,到了清明中元,還有誰上墳燒紙?老祖宗在地下會挨餓受凍的,誰愿意當不孝子啊!

  他們只是災民,不是窮到了一無所有的百姓,家里還有房產,還有田產,只要能熬過一個冬天,明年就有了收獲,就能活下去。

  和百姓說什么未來幾十年的事情,絲毫用處沒有,他們相信自己的土地,遠遠勝過朝廷。

  東南算是商業文化,海洋文化最發達的地方,這些年唐毅不斷推動移民,還有銀行提供擔保,準備土地,尋找項目,提前簽訂合同…忙活著十幾年,也不過遷移出去一百多萬人,其中還有許多倭寇,真正自愿出海的,寥寥無幾,而且都是窮苦到了極點,走投無路的人。

  眼下的大明,不管怎么說,都是最發達,最安逸,生活最舒服的國度,雖然危機四伏,可真正醒悟的人畢竟是少數。

  的確不是唐毅心狠,也不是他陰險算計,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就好像小鷹第一次飛翔,要把父母踢下懸崖,小企鵝要被雙親趕下冰冷刺骨的大海,很難,很殘酷,可是不走出這一步,剩下的就只有等死。

  走得越快,走得越干脆,能活下來的人就越多。

  唐毅授意申時行,把河南弄得一片大亂,就是為了移民鋪路,因為災荒,百姓到處逃竄,宗族勢力,幾乎瓦解,難以約束每一個人。

  大量的百姓歸附到周王手下,都貼上了叛亂的標簽,雖然唐毅不至于對他們怎么樣,但是這些百姓心中惶恐,有了負罪感,沒法和朝廷硬碰硬。

  而且那些士紳,地主,商人,或是勾結周王,或是囤積居奇,或是結寨自保,不管如何,都帶了罪孽,唐毅要收拾他們,都不用找借口。

  亂成一鍋粥,正是移民的最好時機!

  這就像歷代以來,都把犯罪的人趕去充軍一樣,用正常的手段,招募良家子弟要花多少代價?使用罪犯,就要便宜了無數倍。

  很多東西,聽起來很殘酷,看起來也不盡合理,但是卻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就好像產業升級一樣,什么叫產業升級,說白了就是要淘汰一些人,砸了他們的飯碗,很可能干了大半輩子,結果卻要重新開始。

  殘忍嗎?的確殘忍!

  能不做嗎?不能!

  “姓名。”

  “柱子,葛柱子!”

  “籍貫。”

  “啊?”年輕人有點方。

  “就是家住在哪?”

  “啊,住,住在蘭陽,柳河溝。”

  “嗯,家里還有田地嗎?”

  “有,有三畝三分,山坡地,一年能打兩石糧。”

  書吏運筆如飛,把情況都填寫好,然后拿出了毛筆,沾著特制的墨水,在他的手背上畫了一個記號。這種墨水能維持五天的時間。

  “去,拿著木牌,到北洋公司的辦事處去領一斗糧食。”

  “才一斗啊,太少了吧?”

  書吏翻了翻白眼,“少什么,有多大的飯量,五天還不夠吃的!”

  “五天?那五天之后呢?”葛柱子驚訝問道。

  “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餓不死你們,快滾蛋!”書吏不耐煩喊道:“下一個!”

  葛柱子無奈,搖了搖頭,循著路牌,又走出了二里地,這邊的辦事處就要氣派熱鬧多了,高大的棚子,一大排帳篷,見他過來,有人主動迎了上來。

  “還沒吃東西吧,喝點小米粥。”

  濃稠的一大碗小米粥,一塊咸菜,葛柱子簡直都傻眼了。米香透過鼻孔,刺激著味蕾,肚子里發出雷鳴一般的聲音,卻還是有些膽怯。

  “給俺的?”

  “吃吧,吃過了咱們再說!”

  葛柱子餓得實在是受不了了,三口兩口,把一大碗粥喝得精光,閉著眼睛,滿臉幸福,這時候哪怕死了都值了。

  “小子,你算是有福的人,去那邊領一套棉服,在這休息三五天,馬上就要出發了。”

  “出發,去哪啊?”

  “就煩你們這些問東問西的!”管事的把臉一沉,“別多問了,你這個德行,還有什么怕的?”

  “哎,哎!”

  葛柱子不敢多說,他領了一套棉服,算他來得早,還得到了一件羊皮襖,又厚又暖和,穿在了身上,多大的風都不怕了。

  又拿了一斗米,一小罐咸菜。

  管事的告訴他,頭幾頓不要多吃,尤其是不要吃干的,免得把胃撐破了。葛柱子雖然聽了,卻還是把粥弄得稠稠的,和干飯差不多了。

  胃里塞滿了糧食,躺在帳篷里,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和吃飽的牲畜一樣,靜靜消化食物。

  等到稍微有點餓,立刻再往嘴里塞。

  到底是年輕,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恢復差不多了。

  這時候又有人趕來,把上千的青壯集中起來,由兵丁看管,從河南出發,他們穿過開封府,走歸德,徐州,一直到海州,在那里有船隊等著他們,立刻向安南進發。

  除此之外,還有好多移民路線。

  有的南下湖廣,走長江水路出海。

  有的去山東,在登州出海,還有在膠州出海的。

  今年的天氣冷得邪乎,天津港口已經冰封了渤海灣變成了巨大的鏡子,杭州,蘇州,都早早落雪,閑情逸致的文人還在蘇堤游逛,飽覽雪景。

  可是京中的大員,朝廷的有識之士都惴惴不安,一場和時間的賽跑已經開始了。

  唐毅動員了兩萬名官吏,還有五萬大軍,二十萬普通民兵參加到了救災移民之中。離開家園就能活命,到了安南,那里的冬天也有十幾度,二十幾度,根本凍不死人。還有大片的土地,充足的水產,糧食一年三熟,把種子撒下去,幾個月之后,就能有收獲。

  不要害怕什么瘴氣,都是騙人的,只要把水燒開了,不吃生食,就死不了…人們在困難的時候,最需要強大的支撐。

  原本給予大家力量的宗族瓦解了,家長族老不能幫助大家,那就只有聽從朝廷的安排。

  敢不聽命令,立刻被當成周王逆賊,嚴懲不貸。

  連番的摧殘,讓百姓們把要求一再降低,只要能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

  有糧食吃,還有希望,就是最大的幸福。

  百姓對移民的配合,超出了想象,僅在第一個月,就有三十萬人離開了河南,告別了世代居住的家園,辭別了祖宗墳塋。臨走的時候,默默拿了一包黃土,貼著胸口藏好,不論走到了哪里,這個根都不能斷了!

  唐毅對申時行還很放心,最初還能八風不動,可是當移民真正開始的時候,唐毅也坐不住了,他把內閣的事務暫時交給唐汝楫,而后親自動身,帶著隨從進入了河南,親身查看。

  一路走來,唐毅看到了災民的艱難,也看到了實際的危機。

  他勘察了好多灌溉的溝渠,八成以上都年久失修,派不上用場。而且由于水量減少,即便是重新挖掘開,也沒有用處。

  按照唐毅的估算,河南的農田,超過四成要放棄種糧食,改種更加抗旱的牧草,從種植業轉型畜牧業。

  在以往人口稠密的情況下,根本做不到,可是移民之后,情況就好了太多,人口少了,剩余的土地集中到一起,扶持成立牧場農場,規模大了,情況就會好很多。畢竟資助農場,要遠比資助一個個的小農穩妥得多,銀行票號也愿意貸款,產出也會更多。

  唐毅是從陜西南下,進入河南府,經洛陽,一路沿著黃河向東,等到他趕到了開封,已經是隆慶六年的最后十天。

  按照慣例,明年就是萬歷元年,天下改元,要掀開新的一頁。

  就在這個年尾,開封城外,格外的熱鬧,幾乎每天都有幾十人被拖出來執行槍斃。八大糧商,十大世家,宿儒名士,狂娟書生,幾乎沒有人能逃得過。

  總督申時行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殺起人來一點不手軟。

  縱觀所有罪犯,最多的兩個罪名,一個是從賊叛亂,一個是囤積居奇,枉顧百姓生計,前些日子還爭搶著迎接王師,轉眼他們就成了刀下之鬼。

  “行之,你的徒弟比你狠!”徐胖子搖著頭感嘆道:“我怕是明年都不會吃黃河鯉魚了。”眼看著血水匯集,河邊的冰層都變得暗紅,胃部一陣翻騰。

  “走吧,咱們到城里頭看看。”唐毅不動聲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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