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合同我恐怕不能簽。”張冠很鄭重的說道。
王經理和朱律師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顯得很平靜,從張冠拿起合同的那一刻,他們就一直觀察張冠,當張冠掀到報酬那一頁才開始仔細看時,他們已經從張冠的表情里讀出了答案。能做到業務經理的人察言觀色的水平自然非常高明,而經驗豐富的律師就更不用說。
與之相反的是孫主任,表現的非常詫異,他覺得張冠不但應該馬上簽了,更應該表現出感恩戴德才對,他語氣加重了幾分,厲聲問道:“你為什么不簽?”
張冠雙手一攤,開口說道:“首先,我覺得錢太少了。”
“嫌錢少?”孫主任沒想到張冠用這么直接的借口,他微微愣了愣,這價格是協會方面和奈克定的,而協會方面根本就沒有考慮張冠自己的訴求。孫主任開口說道:“每年三十萬,五年可就是一百五十萬,你知道多少人一輩子都賺不到這么多錢。”
“我只是覺得三十萬體現不出我的價值,我以后還會跑的更快。”張冠開口說道。
此時,旁邊的王經理開口道:“每年三十萬是我們公司經過嚴格的成本估算的,絕對合情合理。110米欄項目的劉飛人同樣是亞洲紀錄的保持者,我們給出的也是每年三十萬的代言費。”
“劉飛人的價值也不止這一年三十萬,你們奈克公司給的價格同樣低了。”張冠說著轉頭望向孫主任,開口說:“我覺得劉飛人在明年奧運會后要是能奪冠,最少值三百萬代言費,現在中心幫他簽的三十萬,可是虧了不少。”
這時候田協給予劉飛人的任務是沖進奧運決賽,就連獎牌也沒有考慮,更別說金牌了,但田協不知道的是,在歐洲的博采公司的經濟人給劉飛人開出了一比五的奧運奪冠賠率,僅次于美國老將阿蘭-約翰遜,是奧運110米欄項目奪冠的第二大熱門。奈克公司通過自己的途徑,掌握到了歐洲博采公司內定的賠率,也知道每年三十萬簽劉飛人是比大賺的買賣,但田協方面顯然沒有掌握到這些信息,還覺得是自己賺了奈克公司一筆。
“奧運奪冠哪有那么容易!”孫主任嘴上雖然這么說,可心中卻開始偷偷盤算,要是劉飛人真能奪冠,三百萬的代言費肯定不夠,最少得四百萬起,這么算起來奈克公司給的的確太少了。
人的貪欲總是無限的,所以彩票的銷量才會越來越好,孫主任雖然覺得劉飛人不可能有實力在奧運奪冠,但并不影響他腦海中的意淫。
發覺到孫主任短暫的異樣,旁邊的王經理干咳一聲,馬上轉移話題,開口說道:“其實你這只是一份初步的合同,我們還可以加上一些其他的條款,比如你如果能拿到下屆多哈亞運會的百米冠軍,我們可以給你額外的現金獎勵;如果五年后的首都奧運會你能夠保證出場,我們公司也可以給你現金獎勵;這些附加條件,還可以再商定。請你相信,我們奈克公司對你是很有誠意的。”
“非常感謝。”張冠客氣的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我之所以不愿意簽約,金錢問題其中的一條,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我想是你們都忽略了。”
“什么問題?”王經理開口問。
“我今年只有十七周歲,法律規定我還是一個未成年人,如果我簽約的話,這份合同應該是無效的吧,所以你們應該找我父母簽約才對。”張冠開口說道。
聽了張冠的話,一直沒有開口的朱律師猛的皺起了眉頭。之前朱律師的工作重點都放在制定合同,為公司爭取最大的利益,卻忽略了簽約人本身就是一個未成年人。
這個年代雖然還沒有關于未成年人代言的相關法律法規,但朱律師腦海中仍迅速的思索起相關有關的法律依據。雖然協會方面不會在乎是不是未成年人,但奈克公司卻必須在乎,這不是因為奈克公司有多么的遵守法律,而是不想讓競爭對手抓到自己的把柄。
體育用品本來就是一個暴利的行業,國際上的體育用品公司之間的競爭更是殘酷,任何一點丑聞都有可能被競爭對手抓住,然后無限的放大,到時候平息丑聞的話,可能要花費以千萬為單位計算的資金。簽約一個未成年人做代言,競爭對手們甚至可以炒作成奈克雇傭童工。
王經理湊到朱律師耳邊,輕聲問道:“這個有問題么?”
“《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規定的未成年人的肖像權、名譽權和榮譽權都在保護的行列,未經未成年人監護人書面同意,任何人不得以營利為目的使用未成年人的肖像權。從這一點來看,如果要找張冠代言,還真需要他的監護人,也就是他父母的同意才行。”朱律師輕聲對王經理說。
“那他就是不能簽約了?咱們要找他父母?”王經理開口問。
“《民法》里有規定,只要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可以獨立進行民事活動,就可以獨自簽約并受到法律保護。”朱律師接著說。
“完全民事行為能力?要多大?”王經理馬上問。
“十八周歲以上的公民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同時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公民,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也可視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朱律師接著解釋道。
“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這個該如何界定?”王經理馬上抓住了關鍵點。
朱律師想了想,嘆了口氣說:“如果是正常的勞務用工的話,就比較容易進行界定,但咱們國家的運動員,很難界定。西方國家里職業運動員是被認定為勞動者的,但在我們國家里,這方面的認知比較模糊,也不好認定。”
王經理覺得有些被繞進去了,于是開口問道:“什么意思?能不能說具體點?”
朱律師再次思考了幾秒鐘,開口說:“比如甲A聯賽的足球運動員,與俱樂部簽約,拿俱樂部的薪水,可以看做是勞動者;而那些沒有商業化的體育項目,現役運動員基本上是屬于被征召的性質,沒有簽訂正式的勞務合同,吃住體育隊全包,有薪水也是以生活補助的名義下發的,單位沒有明確的非勞動收益和享受,運動員也沒有明確的勞動產出,所以法律意義上說這類運動員沒有形成雇傭關系,不能被算做是勞動者,自然也就不能用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來界定。”(這時候還沒改成中超,依然叫甲A)
朱律師的話讓王經理陷入了沉默,作為最知名運動品牌的業務經理,他自然了解國內運動員的現狀。特別是在那些沒有商業化的體育項目當中,運動員現役期間吃住體育隊全包,每月只有幾百塊的所謂的生活補助,有的貧困地區的運動員或弱勢項目的運動員,連這幾百塊生活補助都沒有。
那些知名的運動員在退役后有機會進入機關事業單位,稍微差點了能混個教練的職位,而絕大多數的運動員只能拿著一筆為數不多的遣散費去自謀職業。這年頭的運動員沒有社保、沒有醫保,而且絕大多數運動員文化水平不高,也沒有什么技術,退役后窮困潦倒并不在少數。
田徑項目顯然還不是商業化的體育項目,張冠不能被認定為勞動者,而且張冠還是具備正規學籍的高中生,無論從哪點來說,都不能說張冠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
王經理抬起頭來,對孫主任說道:“看來我們要拜訪一下張冠的父母了。”
“沒有問題,我家就住在省城,我現在給我爸打電話,讓他過來怎么樣?”張冠馬上說道,極力的表現出很配合的樣子。
張冠打了一個電話,不久后張父就急匆匆的趕來。
孫主任將合同遞給張父,張父匆匆看了一遍,開口說道:“這份合約我不能簽。”
“是對金額不滿么?”孫主任馬上問道。
“這倒不是。”張父拿起合約,指了指上面年限的地方,接著說道:“我覺得這個年限太長了,有些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孫主任馬上問道。這兩父子一個嫌錢少,一個嫌時間長,讓孫主任很是不滿。
只聽張父說道:“張冠這孩子明年就十八歲成年了,我和他媽媽一直覺得,他成年以后的路該怎么走,應該讓他自己選擇,我們當父母都希望子女好,可也不可能跟著他一輩子不是?孩子是重要長大,始終要學會自立的。所以要我簽這份合同也可以,我只能簽一年,等明年他成年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管了,無論是續約還是不續約,都讓他自己選擇。”
王經理和朱律師同時皺起了眉頭,給一些還沒有成名的年輕運動員簽長約,一直都是類似奈克這種大公司的一種戰略,這也可以看作是一種投資。奈克每年花費大量的金錢,在全世界范圍內簽約成百上千名有潛力的年輕運動員,并且給他們長約,等到運動員成名以后,將會給奈克公司帶來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效益。
但如果只簽一年,這種投訴將變得毫無意義,萬一運動員一年后不愿意續簽,又或是獅子大開口,這都不符合奈克公司的利益,奈克公司希望得到的是長期持有的潛力股,而不是充滿不確定的短期投資。
但更主要的是王經理和朱律師都看出來了,這對父子是故意在找借口推脫,看起來就像是在演雙簧,人家壓根就不想簽這份合同。兩人都是人精,馬上就做出了決定。
只見朱律師扭頭對孫主任說:“我們沒考慮到張冠年齡的問題,他現在還是未成年人,我們的合同也需要再進行修改,我看不如今天我們先回去,等我們修改完合同以后再說。”
孫主任自然聽出來,朱律師所謂的修改合同恐怕只是一個托詞,這次奈克代言人的簽約怕是黃了。
人家奈克公司出錢的金主,孫主任沒有辦法反駁,而且這種事情也不是他這種級別能夠決策的,他只好開口說道:“好的,我們尊重你們的意見。不過我也會向領導匯報的。”
張父一臉笑容的送走三人,回到張冠近前開口說道:“怎么樣,配合的不錯吧!”
“還行,比我差一點點。”張冠開起了玩笑。
“咱家雖然不是什么大富翁,不過還真不差他們那十幾萬。”張父看了看張冠,接著說道:“不過我剛才說的那番話可都是真的。以前的時候我和你媽媽都想著培養你成才,現在你已經長大了,還是破了亞洲紀錄,算是已經成才了吧!你選擇了運動員這條路,可能這條路并不好走,可能未來你會遇到更多的麻煩,但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和你媽媽都會全力你的。”
“謝謝爸!”
“我先走了,對了,今晚你媽媽燉了紅燒肉,記得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