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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郊外,迎接涼州總管范文進回朝的人已經等候在了這里。
滿頭白發的禮部尚書李綱,代表朝廷迎范文進于此,跟隨他的除了幾位禮部的官員之外,還有吏部侍郎房玄齡,中書侍郎劉正會,門下省散騎常侍褚遂良。
三省六部都有人在,接待涼州總管范文進的規格不可謂不高,只因為范文進其人是各路總管之中最為特殊的那個。
范文進一行在路上走了足足有半個多月,走走停停,沿路的各郡都會隆重迎候,并為總管接風洗塵。
范文進也不推辭,倒也不是貪慕這點虛榮,而是他本人身體不太好,不耐路途辛勞,走上一段就得歇上一天兩天的才能繼續趕路,所以回到長安時已經是三月初了。
此時天氣漸暖,南風日起,冰雪消融,路旁也漸漸有了些綠意,關西的春天已展露出了些許顏色。
一路東來,彷佛換了天地。
不得不說的是,在扶風左近,范文進一行還碰上了回去山南的香雄,蘇毗,雅隆三國人等。
這些高原來客在長安待了差不多半年,終于在元貞七年春啟程西歸。
兩支隊伍在扶風不期而遇,他們和涼州總管范文進也都算是熟人,因為他們來大唐走的就是涼州。
雖說當時沒有經過姑臧,可作為地主,范文進還是親自率領涼州官員迎在積石山北。
一來是率眾犒勞班師的大軍,二來便是代表涼州地方郡府接待外邦使者。
如今半年過去,來大唐朝見的使者們原路返回,范文進則是交卸涼州總管一職,回朝述職。
兩支隊伍相遇,雙方倒也沒什么敘舊的心思,各自打了招呼,便擦身而過。
扶風郡太守許敬宗就很忙,接待完了回朝的范文進一行,又迎來了山南三國的使者,繼續充當驛使的角色,迎來送往。
蘇毗女王蘇毗末羅一行人和范文進是差不多的流程,接受了許敬宗以及郡中官員的款待,然后熘熘達達的瞻仰了一下皇帝“故居”,到左近的廟宇中上了炷香,也就啟程離開了。
凡是路過扶風的人幾乎都是如此這般,主要是為了表達對皇帝陛下的敬仰,實際上看了扶風郡的那些東西就都知道,皇帝的故居怕是已經找不到了,如今的這些都是新修的。
但那并不妨礙皇帝是扶風人的事實,也不妨礙郡中官員們拍馬屁,扶風郡的官員就沾了這點光,不運用好了簡直就是對自己的仕途不負責任。
范文進一行沿著渭水一路向東,路過漢長安的時候,京兆尹元朗還率京兆官員把范文進迎進城中待了兩天。
元朗親自陪著范文進和周俊兩人游覽了一下長安故城,期間還得瑟的跟人家說,這里今年就要動一動了,要看原汁原味的漢長安就在當下,過上個一兩年,這里也許就變了模樣。
范文進就問,這是為何?難道陛下想要重修漢時故宮禁苑,以供享用嗎?
這是范文進苦日子過慣了,聽不得修建宮室之類的話語,才會有此一問,當然了,李軌修建的玉女臺也讓他印象非常深刻。
那座高的和跟棍子一樣的建筑,幾乎耗盡了西北最后一點人力物力,引得大家怨聲載道,梁碩也因此而死。
和楊廣修建洛陽城,開鑿運河之類的工程有著相似之處,只不過楊廣建造的東西還有用處,李軌就純屬是昏了頭,追求的也是個長生不老,成仙成佛,沒有一點格調可言。
元朗沒怎么在意,周俊卻皺了皺眉頭,想法和范文進卻是差不多,重修漢長安,那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如今管著這里的還是皇帝的妻弟元仕明,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回去之后得跟溫仆射等人報上一報,若能一力阻之,善莫大焉啊。
這就是唐初的官員們,很多人都有著很強的道德感,以及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
自古以來,乃至于以后,官員們都是不能缺少這些東西的,一旦官員們失去了這些潛在的約束,只靠律法的話,就會形成大批庸碌,無所事事,只知道占著官位不去的庸官。
還有一些就只知道爭權奪利的家伙,那就更為糟糕。
于是整個官僚體系便會呈現出僵化,無能,反應遲鈍,混亂等等特征,而且缺少糾偏能力,然后…王朝便會慢慢進入衰亡期。
不過元朗的回答卻是不存在任何問題,他把自己和蘇世長等人商量的對漢長安未來的規劃搬了出來。
其實這些事情大致商量好了,按照習慣,他還得去問問房玄齡啊,徐世績啊,甚或是身在洛陽的魏征等人的意見。
吃過大虧的人,每逢大事都會三思而行,他知道自己不太成,便會去問那些他眼中的大才之人。
如此這般一圈下來,定好了規劃,再去姐姐姐夫身前露個面,私下里討教一番,之后才會正式送到尚書省,或是中書省去走一趟正規流程。
你看人家這事辦的,不怕慢,就怕出錯,外人再是挑剔,出了毛病也找不到他元仕明的頭上。
與范文進和周俊兩人說起此事,一來是有點炫耀的意思,二來看這兩位都很有氣度,一個還做了許多年的涼州總管,說給他們聽聽就有點試水的意味。
聽他這么一說,范文進和周俊疑慮盡消,只要不是皇帝貪圖享受而大興土木,他們也就沒了抵觸情緒。
興致勃勃間還在這里多待了兩天,元朗這人畢竟是皇帝的小舅子,范文進此時正缺引路之人,便刻意的和元朗結交了一番。
這讓元朗非常高興,范文進給了他不少切實可行的建議,言談之間與他也很合得來,若非對方官職太高,他都想向朝中推薦,讓范文進來京兆任職了。
元朗給范文進的印象也非常好,覺著這人待人真誠,絲毫沒有關西顯貴,或是外戚人家的架子。
兩人歲數上差了一些,品級上卻旗鼓相當,都是從三品大員,正是可以平等論交之人,可惜相聚時日太短,暫時不能結下深厚的友誼。
臨行之際,兩人都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元朗就又表現出了他的特異功能,悄悄跟范文進說,“大兄來的時候,俺派人去打聽了一下,大兄即將有重任加身。
至于什么官職,那還得陛下說了算,等大兄在長安站穩了腳跟,俺再上門討一杯水酒,到時大兄可莫要不認得俺呀。”
范文進大喜,連連道謝,終于體會到了跟外戚相交的好處,那真是太便利了,嗯嗯,元仕明會辦事。
于是范文進也露出了屬于西北人的豪爽,拍著胸脯跟元朗道:“賢弟性情中人,日后有何為難之事,盡管來尋俺,俺一定不會有所推辭。”
所以說當范文進到了長安郊外的時候,心情已非離開涼州時可以比擬,心情頗為舒暢,再無任何忐忑。
在遠處看到出迎的眾人,范文進打眼一望立即下馬,步行來到近前與眾人相互施禮。
來迎他的人他是一個也不認得,看著李綱挺大歲數了,又為眾人首領,范文進心中暗嘆,這么大歲數了,竟然還在任上,唉,真是為官不易啊。
聽人引見,這位就是禮部尚書李綱李文紀,范文進就是一驚,態度上立馬恭敬了許多。
李綱的大名他還是聽到過的,前隋的太子師啊,當年他還年輕的時候,人家李文紀便已名滿天下。
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是李綱年輕時任北周齊王宇文憲的參軍,宣帝宇文赟欲殺宇文憲,于是把李綱捉來,讓他誣陷宇文憲,好給宇文憲羅織罪名。
當時被捉的有好幾位,都是宇文憲的身邊近人,其他人紛紛屈服,唯獨李綱誓死不從,于是留下了忠直之名。
那是拿命換來的名聲,人人稱道之下,是對一個人風骨的最大褒獎,同時也是世人之楷模。
大家都喜歡稱贊這樣的人,可真到了關鍵時候,能把風骨二字撐起來的真沒幾位,李綱就是這么一個讓人不得不敬佩的人物。
所以范文進就算品級和李綱同列,此時卻也不得不向李綱行弟子禮,以表尊重之意。
碰到這樣資歷深厚的一塌湖涂的老家伙,別說范文進,其他人也是一般,長安城中除了皇帝,以及何稠等區區數人,就沒人能在李文紀面前拿大。
范文進行禮之間,思忖著,也許這就是朝廷給他的下馬威了吧?還挺溫柔的,沒有敲的他天旋地轉,還好還好。
周俊在旁邊又給他引見其他人等,皆是頭角崢嶸之輩,不能輕忽視之。
眾人依禮相見,好話一大堆,倒也無需細表。
上馬同行之后,范文進一邊跟李綱說著話,一邊暗自想著,這陣仗看似很大,實際上還是比較合適的。
他怕的是在郊外見到皇帝,或者是皇子之類的人物出現,那就太過了些,對于他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老夫記得,范總管以前來過長安吧?”
范文進笑道:“尚書在長安見到過俺?不應該啊…”
李綱撫著須髯,余光打量著這位范總管,嘴上則慢條斯理的道:“老夫與總管確實素未謀面,只是聽聞總管當年曾于衛昭王府中任職,所以才有此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