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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年過耄耋,依舊身體硬朗,神思清明。
就是閑不下來,還帶著臣等去垂釣,釣上來的魚他也不吃,順手就扔回了水里,說是這輩子殺的人太多,老了老了,得給自己賺點功德。
說的俺背后涼颼颼的,他老人家殺的那點人怎能跟俺相比?照這個說法,俺要是…不得下去十八層地獄受苦?”
聽王智辯說的有趣,李破不由笑了起來,“他在晉陽過的倒是逍遙自在,還惦記上了身后之事…
卿也莫要擔心,再大的功德也比不上平定天下之功,有了這個,肯定鬼神退避,成仙成佛全憑大家自己的意思。”
長孫順德笑道:“陛下英明,平定天下,鏟除諸侯,確乃天下人之幸事,足可謂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此亦為天數使然,氣運所鐘,非神鬼所能判也。”
李破笑呵呵的點頭,舉起酒杯,與兩個臣下飲了一杯。
心里想著的則是,中午飯湊合一頓也就完了,下午人肯定就會多起來,晚飯還得請一頓,真是麻煩。
也不知道那婆娘晚上會不會出現,若是還不露面,總得想個合適點的由頭才行,不如下午讓長孫這廝去召夫人們入宮,給那婆娘也找點事做做…
至于晚上觀燈時皇后露不露面,其實不算什么大事,大冷天的,除了那些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外邦來人,誰又喜歡到城樓上去吹風?
元夕燈會至今舉行了三年,確實是一年比一年盛大,儼然已經成為了長安盛事之一。
可對于“見多識廣”的李破來說,早早就已經失去了興趣,一年到頭的一系列慶祝活動,其實都是走個過場罷了,沒什么期待感。
倒是以前不怎么關注的春秋兩狩,天氣合適,能讓李破出去走走,散散心什么的。
在長安待的時間長了,李破總有種靜極思動的感覺,不然接到阿史那楊環的書信的時候,他也不會那么快就做出決定。
去年他去了一趟洛陽,前年率人到西山行宮轉了轉,說到底其實都屬于這個范疇。
當年他在晉地的時候,對楊廣東游西逛的舉動總是嗤之以鼻,只有當了皇帝之后,他才能切實的體會到皇冠之重,壓的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雖然盡量保持克制,沒有像楊廣那樣肆意妄為,可隨著天下漸漸平靜下來,他不免也開始探頭探腦的不安分了起來。
只不過他的出身經歷和楊廣迥異,曉得民間疾苦,出行都是理由正當,輕車簡從,盡量避免鋪張浪費。
即便如此,他每次出去卻還是有些心虛,畢竟楊廣的教訓太深刻了…
就像元夕燈會,楊廣為了高興,就能一拍腦袋,在冬夜之中擺下十里長臺,徹夜歌舞,那樣的事情說什么李破也干不出來。
好吧,李破咂了咂嘴,心說沒事怎么又想起楊二那敗家子來了?情緒有些不對,都怪長孫順德這廝沒話找話,要是封倫還在,此時怎么會說天數,氣運什么的?定要贊上幾聲陳公長壽,德行俱佳,那聽著才順耳嘛。
“朕聽說晉陽如今可是越來越繁華了,一些突厥人也會去到晉陽做些買賣?都是些什么人,王慶他們說過沒有?”
王智辯答道:“陛下是不曉得,如今的晉陽已大不相同,元貞四年的時候,晉陽西邊的那段城墻修了修,臨近的西園本來早已荒蕪,現在經營的很不錯呢。
臣進去轉了轉,都差點迷路,樹很多,花花草草的也弄的齊整…”
“西園是王氏的私園吧?”
“現在不是了,王氏這幾年比較拮據,還欠了官府的稅,把西園拿出來抵稅了,那會的晉陽令是褚遂良,好像是趁著修繕晉陽行宮之余,把西園也整理了一番。
作為城中園林任憑百姓出入觀賞…”
說到這里,王智辯看了看皇帝,又瞥了兩眼長孫順德,見長孫順德目光有些古怪,王智辯不由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畢竟他也是王氏中人,在外人面前說起王氏的窘況,即便心中快意,卻也覺得臉上無光。
長孫順德確實很有些詫異,王氏竟然欠稅了?這從何談起啊?晉陽王氏向來是天下望族之一,世道最亂的那會也能屹立不倒。
如今應該更不得了,姓王的也算是人才輩出吧?怎么會過的這么慘,竟然連自家的園林都保不住了。
王慶和王祿不都是王氏中人嗎?就在旁邊看著不管?作為世族中人,長孫順德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破嘴角露出些笑容,隨即隱去。
太原郡是最早施行兩田制的地方,王氏作為當地的大地主,短短幾年時間便難以為繼,除了與當政的王慶,王祿等人不和,受到刁難之外,最為重要的原因就在田畝制度上面。
如今長安的這些大閥感覺還不算明顯,那是因為兩田制施行的年頭還短,加上戰亂時期他們丟掉了太多的田產所致。
等年頭長了,他們拿回去的土地越多,對兩田制所帶來的效果的感受就會越發清晰。
一個溫水煮青蛙的游戲而已,這是個長期的斗爭過程,最好的應對辦法李破都替他們想好了,最后除了分家沒有別的路可走。
比較激烈的那些反抗手段已經不太可能出現了,因為過了那個時節。
制度一旦形成慣性,再想更改就千難萬難,只能尋求更為溫和一些的解決之道,比如說聯合一些人上請減免稅賦等等。
朝廷從中引導的話,那就得縮小自己的田產規模,還有比分家更直接有效的辦法嗎?
這事要是開了頭,只要你敢給次子,庶子們分配大量家產,當世這些形成了幾百上千年的門閥的根基也就會動搖起來。
這是朝廷大政,也是皇帝心中的一盤棋,不會輕易更改。
王氏到底過的有多慘,李破沒有親眼見到,可心里面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晉陽王氏是他當年在晉地所面對的第一個龐然大物,一路南下,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王氏在晉地的影響力。
那是一種全方位的影響力,幾乎輻射到了晉地的各個角落。
他率兵占下晉陽之后,得王氏之力頗多,可作為領頭之人,他就十分不喜歡這種地方豪門…李淵父子如此,李破亦不能免。
因為頑固的地方勢力和中央政權的斗爭,自古以來都貫穿王朝始終,是一個考驗執政者是否英明的大問題。
王智辯轉開了話題,“據王總管說,晉陽今年戶籍上又增了一成,大致有六萬戶,近三十萬人。
南來北往的商旅也多了起來,晉陽彷照長安建了東西兩市,臣也去看了,確實有一些突厥人。
看著他們…臣當年隨陛下兩次北上突厥,殺的突厥人可不在少數。
如今看他們竟能平平安安的出現在晉陽,俺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不過他們都是從云中那邊過來做買賣的,沒那么兇野,打聽了一下,據說還很守規矩。
陛下您說這要是放在當年,跟他們做什么買賣?見了面大家都得抽刀子拼命,稍微慢一點不定就得丟了性命…”
李破笑著擺了擺手,“時過境遷了,咱們也許久沒跟突厥人見過陣仗了。”
長孫順德也道:“是啊,陛下與突厥可汗會盟,為的不就是和突厥人化干戈為玉帛嗎?邊市也開了幾處…此乃利在當世,功在千秋之舉,陛下之仁,善莫大焉啊。”
王智辯看看長孫順德,心說原來是個馬屁精,應該把步智先找來,不定能跟你這廝說到一處去。
李破笑笑,馬屁早聽膩了,長孫順德拍馬屁的功夫明顯欠練,連魏玄成都不如,更沒有說到點上。
和突厥的交往,那是能用化干戈為玉帛來形容的嗎?完全是時勢所迫,不得不爾,直到今日,大唐才算是有了些家底,能跟突厥正面掰一掰手腕了。
可政策上這些年一直是以與突厥交好為主題,而且漸入佳境,不可能驟然轉變,這也是李破當初所沒有預料到的。
不過所謂臥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突厥這個強鄰在一日,大唐就無法安枕,李破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到底會怎樣出現,他心里其實也沒底,那也許要看阿史那楊環的身體狀況來決定。
不論是蕭禹,溫彥博,還是封德彝,都能清晰的把握其中的意味,說起有關突厥的政務來,從來都是以如何削弱突厥為主題。
什么化干戈為玉帛,這都哪跟哪啊?
李破對長孫順德越發的不滿意了,門下省的高官,卻不能領會朝廷大政,了解皇帝的心意,這是無法彌補的缺陷。
李破知道,長孫順德這人可能是在洛陽,長安這樣的地方待久了,眼界見識不足,心思也全都用在了爭權奪利之上。
于是順便也忘記了自己祖上是干什么的,領兵你不成,在外事上的見解又這般幼稚,如此怎堪高位?
長孫順德卻還不曉得,離著他夢寐以求的相位又遠了一段距離,不然非得吐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