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績一聽立馬把長孫順德扔在了腦后,眨巴著眼睛就問,“陛下怎會心情不好?前幾日還大宴群臣來著,俺聽說滿殿朱紫,盛無以加。
若非咱們出城賞雪,殿上應該有咱們一個位置,可惜可惜…”
看著丈夫搖頭晃腦,深以為憾的樣子,李春不由笑道:“行了,咱們去城外賞雪還不比跟人應酬往來好?
你看大哥那會喝多了,可不就惹惱了嫂嫂?隔了幾天了,嫂嫂還沒消氣呢,不得不央我去相勸…”
說到這里,李春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一邊跟丈夫前行,一邊嚼著舌根,“夫君哪天要是惹的我惱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自古以來的女子都差不多,總喜歡出這種特有代入感的送命題。
徐世績看妻子眉目流轉的樣子,心中一片火熱,不過他求生欲向來很強,毫不猶豫的搖著頭道:“這話怎么說的?俺現在把你供起來都來不及,又怎會故意招惹?
你說陛下惹惱了皇后娘娘?這是怎么回事,沒聽說啊。”
李春斜眼看著機靈的丈夫,心下哼哼兩聲,“夫君倒是有了幾分大哥的本事,曉得怎么哄人了。
好了,這事夫君還是不知為好,咱們去清寧宮見見嫂嫂,我陪她說說話,夫君一會去兩儀殿吧,大哥估計要留飯。
夫君入宮的次數少,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去敬大哥幾杯,說點他愿意聽的好話。
大哥的為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再有道理的事情也不能頂撞他,大哥倒不是不能容人,當時他會受下來,可一定會記在心里,什么時候還回去,那就是大哥說了算了。
好話呢,也不能說的太過,他會覺得你骨頭太軟,不會喜歡你的。
大哥最喜歡的是像封倫那樣的聰明人,封倫夫君見過吧?前些日子歿了,大哥就很傷心,他才跟了大哥幾年?能至于此,就是因為他有才能,還摸準了大哥的脾氣,會說話的緣故…”
徐世績連連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這確實也都是些金玉良言,旁人無法企及的福氣,有這樣一位妻子在身邊,能讓他少去許多煩惱。
尤其是在朝中,別人需要結交往來,以便身在外間的時候,朝中也會有人幫自己說話,一個不小心就會落下結黨的名聲。
他就不用擔心這個,什么人物又能比長公主殿下說話更有分量呢?
李春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哥瞧夫君不順眼,夫君自己應該清楚其中緣由,一個是夫君出身河南,大哥不喜歡河南人…”
徐世績都囔,“俺是山東人,后來遷居的河南,不算河南人。”
李春笑了笑,“那是河南人,山東人的事嗎?夫君常說英雄不問出身,我們李氏就不說了,根本談不上出身。
徐氏當年小有家資,若是天下太平,以夫君之能取個一官半職也是輕易。”
徐世績眉開眼笑,他在妻子面前從來不裝模作樣,主要是知道妻子玩心很重,他若整日里總是一副深沉模樣,一定會時常挨些敲打。
最怕的就是妻子看他不順眼,拿起劍來追著他到處跑,那可就太丟臉了。
你看看這大聰明,其實心眼不比大舅哥差呢。
李春也找到了感覺,說個不停,“如今兩家富貴了,確實沒人再提什么出身,可大哥心里估計給河南來人都記著一筆賬呢。
其中尤以夫君為甚,參與了幾次洛陽攻守之戰,幾乎把中原腹地打成一片焦土。
當年大哥在晉地,說起河南人來,都沒什么好話,幾乎每次都說王世充,李密之輩罪該萬死。
夫君那時正在李密帳下,你說該怎么算?且夫君還娶了他的妹子,你想想這罪過有多大?”
徐世績的臉不由苦了下來,這些事其實不用妻子說,他心里都明鏡似的,他又不是沒在皇帝身邊待過。
皇帝對他們這些河南降人確實很不一樣,他是能夠清晰的感受到的,也就是他那會藏的深,沒有流露出半點求凰之意,不然能不能活到現在都得兩說著。
之后立下不少戰功,又拜了李靖為師,這才正式求親。
那也連累的元朗住了幾年小屋,實在是慚愧的緊。
每每想起這些,徐世績都難免得意,想他以一降人之身,最后卻能把長公主娶回家,世上還能有誰和他徐世績相提并論?稱上一聲英雄豪杰應不為過吧?
他的臉上泛起些笑容,直想大笑幾聲,至于大舅哥是不是看他不順眼,那并不重要,就算再不順眼又能怎的?還能像當初那樣,一聲令下把他推出去砍了?
冷不防,李春伸手拍了他胳膊幾下,“夫君在聽我說話嗎?這么心不在焉的,一會別把大哥給惹惱了。”
徐世績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就放心吧,俺心里有數,以后時常入宮問候,絕對能把陛下哄的高高興興。”
李春看了看自信滿滿的丈夫,心說你可算了吧,怕是等你真的吃了虧才會明白,什么英雄豪杰,男兒大丈夫,到了大哥面前都會被耍弄的和貓兒相彷。
比如說你一個不留神,讓大哥看你太過得意,說不定就會派了你去書院當教習,你說你應還是不應?
不定大哥還會使人趁你在湖上使船的時候,把你弄進湖里灌點湖水,也許那會你就清醒的多了。
李春也不再多說,丈夫既然說心里有數,那就當他心里有數吧,反正自詡聰明的人都這樣,你看大哥聰明吧,如今不是也被嫂嫂難為的開始求人了?
而太極殿上,長孫順德并未迎來預想中的疾風暴雨。
他先就向李破請罪,舉薦失人,致使上下不和,為陛下所察云云,自請罪責之外,他還記得幕僚們所說的,以劉正友雖言語失當,其罪卻不至交由大理寺議處,不如由門下來處置。
李破擺手讓他坐下說話,隨后慢條斯理的道:“自封倫歿后,門下人心浮動,上下不安,這其實不能全怪你們。
朕許卿掌門下政務,是信得過卿的才能的,些許宵小之輩,德不足服人,才不堪大用,只徒有些虛名,本來奪官即可。
然其人大放厥詞,語涉宗室,此大不敬也,你有失察之責,稍被累及也是難免。
今年的事情還有很多,門下不穩,內外則無法通達,卿之任尤重,千萬莫要負了朕之所托啊。”
皇帝如此通情達理,是長孫順德之前所沒有想到的,心中竊喜之余,也很是感激,不免又信誓旦旦的表了一番忠心。
卻是沒有去想,這和之前他應付褚遂良時的情景有多像。
王智辯看著長孫順德,總覺得這廝烏云蓋頂,像是要倒霉的樣子。
以他對皇帝的了解,犯了錯若不被譏刺幾句,那肯定是把你當了外人,或者…準備把你給埋了。
跟將去之人沒必要發火嘛。
就這么輕輕松松的過了關,王智辯暗自搖頭,此人怕是有些不對勁,要知道之前在門下省的時候,皇帝可是真的火了,笑的極為嚇人。
現在卻好像變了個人,和聲細語之間,暖人心脾,你自己若是不知道掂量一下,之后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只是這不關他王智辯的事,管你是死是活。
這時也到了飯點了,李破帶著兩個臣下去兩儀殿吃午飯。
長孫順德覺得自己賺到了,入宮之后不但沒有受到皇帝責難,反而混了一頓飯吃,這對于他來說是十分少有的好機會。
以前封德彝在時,時常就到兩儀殿與皇帝閑聊,或者蹭上一頓飯,其他人是既沒有那樣的臉皮,也沒那樣的能力。
長孫順德覺得這就是封德彝晉升侍中之職的主要原因,和皇帝親近,無話不談,人臣若能做到這一點,還有什么職位不能勝任的呢?
他可不曉得,李破之所以愿意跟封德彝說話,那可不只是封德彝言談有趣,見識廣博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其實是無論李破問到什么事情,封德彝大多都能給出一個比較恰當的答桉。
聽著好像很是簡單,實際上只要有些閱歷的人都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絕對不多,更何況皇帝給出的問題,不論大事小情,必都所涉眾多,解決起來也極為艱難。
封德彝能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每次都得絞盡腦汁才能讓皇帝滿意,跟皇帝走的近了,外人都是看你風光的一面,其中到底有多少艱險,只有當事之人明白。
所謂伴君如伴虎,莫過于此。
有的時候老虎張開了嘴巴,你都不知道他是在打哈欠還是餓了,不曉得老虎脾氣的,還當是老虎熱了呢,上去就想給人家打扇子澆水,你說危險不危險?
兩儀殿中,君臣邊吃邊聊。
王智辯就和李破說起了當年在代州的舊事,這是從龍舊人的專利,長孫順德羨慕不來,只能聽著。
說著說著王智辯就提起了陳孝意,那是他的老上司,他在潼關奉詔回京之前,還去晉陽探望了一下陳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