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退出來的時候,外面等候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明顯是遭到了圍觀,而且敵意甚濃。
褚遂良擠出笑容,拱了拱手,把氣度擺足,暗示別看你們人多勢眾,俺可不怕你們。
眾人并不為他氣度所懾,卻也不得不向他施禮。
褚登善之前是給事中,官職不低了,是門下省中正經的中層官員,比之今日在省中值守的這些人官階都要高。
再晉散騎常侍的話,那就一步邁進了門下省高官的行列,上面除了門下侍郎之外,也就是兩位諫議大夫和其他兩位散騎常侍還能對他稍做掣肘。
實際上,諫議大夫和散騎常侍并列,職責上分別很大,諫議大夫是省中御史,負有規諫天子,糾察省中官員之責,如今只有孫伏加在職。
另外一個諫議大夫缺職至今,長孫順德試著舉薦了幾個人,都被李破駁回。
其實不管是不是長孫順德舉薦,有魏征,孫伏加在前,用人標準也就擺在了那里,比照這個,合適的人選真的不多。
現在褚遂良唯一有點擔心的是,他的晉升交到吏部會不會被打回來重議。
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皇帝親自任命的官員,雖然很少有人敢于置喙,但不是沒有特例,吏部那邊不論是房玄齡,還是顏師古,都是頗有風骨之人。
他們這樣的人先天就不喜歡特晉之人,褚遂良任職給事中就是元朗親入吏部舉薦,走的其實就是捷徑。
如今才一年有余,便受皇帝特許為散騎常侍,說不定吏部那邊頭腦一熱,便會駁回門下。
門下會怎么處置想想都知道,長孫順德一定會順水推舟…
所以說若想順利晉升,他褚遂良還得自己奔走一番,好在這事涉及到門下的權力斗爭,吏部應該會有所考量。
褚遂良并沒有被長孫順德的溫言細語所迷惑,他知道自己算是把河南人給得罪慘了,除非他賣身投靠,不然很難消除隔閡。
稍微天真一些,之后迎接他的就將是狂風暴雨。
褚遂良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心事,對面有人過來,先朝他施禮。
褚遂良抬頭看去,是符寶郎董攸。
董攸施禮過后,左右看看并無旁人,湊近了褚遂良低聲道:“杜侍郎已至省中,孫大夫去了大理寺,俺是來召長孫侍郎入太極殿見駕的。
陛下心情不好,長孫侍郎怕是要挨些訓責了,哈哈…”
褚遂良驚了驚,滿眼狐疑的看著這位從六品的印官,不知這人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以前兩人只是見了面,施個禮而已,所謂點頭之交,就是這般。
這是誰的人,杜侍郎那邊的?褚遂良心念電轉,緊著背英雄譜,也沒琢磨出個子丑寅某來,這人實在來的有點突然。
董攸卻是笑笑,拱手道:“還未賀喜褚常侍高升呢,剛才的詔令可是俺蓋的印,哪天略備薄酒,請常侍來飲幾杯,常侍若能把公孫請來,那就太好了…”
褚遂良恍然,得,原來是公孫安的友人,臉上立即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抱拳道:“寶郎且去,過些時候登善自要登門拜訪,討上一杯水酒的。”
兩人再不多話,擦肩而過。
即便董攸并沒有透露太有用的消息,可還是從幾句話里面得到了一個結論,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了。
而孫伏加趕往了大理寺,孫伏加那人褚遂良是知道的,秉性剛直,萬事為公,不會放過劉正友,卻也不容大理寺肆意操弄,牽扯更多的人進來。
但長孫順德也別想好過,孫伏加從大理寺回來,新年尹始,肯定要上請皇帝整飭省務,那些變得趾高氣揚的家伙怕是得意不了幾天了。
褚遂良的心終于徹底安定了下來,后面的事情他都想好了,該是到了去拜見一下房玄齡的時候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有些得意,入京一載,他的仕途算是終于有了些模樣了。
不過當正月里他去和蘇勖飲酒的時候就有點得意不起來了,因為蘇勖告訴他,河南人不太講規矩,你近來出行最好小心些,別被人傷著。
褚遂良拍著胸脯跟蘇勖說,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誰敢對俺不利,來一個宰殺一個,來兩個就湊一對。
只是嘴硬是一回事,落到實處,他還真是心懷惴惴,沒事除了上值便很少出門了,上班去的時候他也帶足了扈從,顯然是怕死的緊。
太極殿外,長孫順德滿頭是汗的趕到了這里。
他又后悔了,不該先去門下省,果然是件陰差陽錯引發的小事,只不過被皇帝撞見了,真是倒霉透頂。
他若先來太極殿請罪的話,比這么被召來太極殿可要強的多,這是個態度問題,主動和被動之間顯示出的是信任和忠心與否。
他長孫順德明顯表現不佳…
“宣門下侍郎長孫順德入殿覲見。”宦官的聲音比較刺耳,尤其是侍郎兩個字,讓長孫順德頗不舒服。
而且需要唱名入見,這可不太妙,平常臣下入宮到太極殿來覲見皇帝,不需要這么正式,排隊在外等候便是。
長孫順德也顧不上想太多,緊走兩步,入到偏殿之中,稍稍環目四顧,殿中人還不少,心里面就更不踏實了。
見長孫順德入來施禮,李破擺了擺手,讓他坐下說話。
這會李破沒工夫理他,妹子和妹夫入宮了,到太極殿來跟他說幾句,妹子就要去后宮尋自己的小伙伴們耍樂。
中午飯在哪里吃全憑她自己高興,至于徐世績嘛,那自然是要一直陪駕,到了晚上會隨皇帝車駕去城門樓上觀燈。
此時長孫順德到來,根本說不上話,門下省那點事確實讓李破分外惱火,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落長孫順德的老臉也不合適。
李破招了招手,把妹子叫到身前,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拉著莫名其妙的妹子去了殿后,留下兩位大將軍,一個門下侍郎在那里面面相覷。
“大哥你這是做什么?怎么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李春轉著眼珠,三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卻和少女般不安分。
這話很不中聽,于是李破毫不猶豫的抬起巴掌給了她腦袋一下,“什么鬼鬼祟祟的,整日里不見你人影也就罷了,正月里你亂跑個什么?去你府中都尋不見人。”
李春不滿意的摸了摸后腦勺,“正月里太過無聊,我不就是帶人出城賞雪去了嗎?又沒走遠。
我還收了張上好的虎皮呢,這次帶來給大哥,不然大哥你那龍椅坐著硬邦邦的,豈不難受?”
李破順手又是一巴掌過去,“我又不是山大王,坐什么虎皮交椅?真是越來越不著調了,徐茂公那廝也是的,怎能任你胡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下。”
李春被打的頭一點,卻忍不住樂出了聲,“大哥你看他不順眼就說嘛,我去幫大哥捅他兩劍消消氣就是了,何必尋這借口生事?”
李破也被她給氣樂了,“你也莫要胡鬧,有什么不滿意的你就來跟大哥說,我來收拾他,你把他打的太狠,傳出去名聲不好,知道嗎?”
李春笑的連眼睛都瞇了起來,“還是大哥對我好,不過大哥放心,他不敢跟我動手的,只要我拿上了劍,他就躲的遠遠的,可聰明了。”
李破有了扶額的沖動,這妹子真是沒法說了…你養寵物呢這是…
李春此時得意的撫摸了一下小腹,“再說他現在就等著有個兒子能繼承家業呢,等這事過去,我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什么意思這是?李破稍微迷湖了一下,勐的瞪大了眼睛,“你這是…”
李春罕見的有了些羞怯,微微點頭。
李破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心說我這心臟啊,也就是我年輕,不然非得被你弄出個好歹來。
妹子三十出頭的年紀了,一直無有所出,還不準徐世績納妾,這事擱在后來不算什么,可在當世就不成了。
無后在七出之列,長公主不會被人給休了,可你還不準人納妾傳繼香火,就過于霸道,名聲會非常難聽。
就算徐世績本人不在乎,他也難以向家中交代,等李春年紀再大些,這些就會成為大問題。
李破作為她的兄長,一直惦記著這事呢,把徐世績調回來,其中就有讓他在京師老實的待上幾年,先生完孩子再說的意思。
“既然有了身孕,怎么大冷天的還出城亂走?心里有沒有點數了你們?嗯?怎么沒人向我提起?都不想活了嗎?”
看著大哥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這樣的情緒在大哥身上可從來未見,李春心中暖暖,笑著把住李破的胳膊。
“大哥息怒,我也是前日出城吃肉的時候心中煩惡,還吐了幾口,就近尋來大夫給把了把脈,才知道是…”
李破這才喜上眉梢,“我就說徐茂公一副春風得意的鬼樣子,還道怎的,原是如此,好好好,這是喜事。
我可告訴你啊,最近這一年半載的你給我忍著些,不能到處亂轉了,我派兩個御醫到你府中,什么事都聽他們的。
讓我知道你再耍槍弄棒的折騰,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