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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程大胡子是活生生回來了。
而他在吐蕃的經歷,確實可以稱之為傳奇,再經過他自己的吹噓,那都不能用傳奇來形容了,而是神話。
而且其他人都是配角,只有他程大胡子才是最為神奇的那個,三分功勞,他能給你吹出十分來。
這是河南匪們的必備技能,居功定要自傲,揚名必會爭先,也沒什么保密意識,說到哪都能吹一番牛皮出來,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程大胡子的能耐。
高地上,他勸降了吐蕃的將軍。
到了蘇毗人的地盤,他結交上了一大群的部族首領。
進了蘇毗王城,那就更不得了,蘇毗人的頭頭腦腦,都要跟他程大胡子稱兄道弟,而且他還把人家的女王給睡了。
說到這里,程大胡子倒還有幾分清醒,告訴眾人來京師的是他的小姨子,并非是蘇毗的大女王。
中間還夾雜了些閑話,敗壞了一下侯君集的名聲,神神秘秘的跟眾人念叨,小女王蘇毗末羅和侯君集交情非淺。
眾人聽到這里已經有些麻木,好嘛,兩個出使吐蕃的主副使節,把人家的兩位女王給包了,分配的還挺好。
你們兩個確定是去出使,而非是跟蘇毗人聯姻的?
傳奇之所以為傳奇,就是因為主角們能人所不能,程知節和侯君集兩個在蘇毗做的事就很是妖孽,聽在眾人耳中,真的快成神話故事了。
這還沒完呢,兩個人還率人去了邏些城,按照程大胡子自己的描述,經過無數的勾心斗角,生死抉擇,他們最終把吐蕃王子的人頭給砍了下來。
一舉瓦解了吐蕃王族復辟的希望,至于說阿史那大奈所率領的大軍都干了些什么,是在什么樣的一個時機,他才能趁隙突襲吐蕃王子,他是提也沒提。
吹牛嘛,就是要吹的神乎其神,不然那叫大實話,怎么能叫吹牛?
這些技能他在販私鹽的時候就很熟練了,跟瓦崗的那些匪類聚在一起之后,很快甄于大成。
此時程大胡子已經進入了狀態,一邊大口撕咬著一根羊棒骨,一邊唾沫橫飛是說著這一趟出使吐蕃的諸般不易。
他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骨頭棒子,“你們瞧瞧,咱們這吃的是什么,喝的又是什么?吐蕃人烤出來的羊仔,還帶著血呢,就得往嘴里塞,上面就放點鹽沫,他娘的吃都不如俺在山東的時候…
讀書人管這叫什么來著?”
“茹毛飲血,野獸之行也。”
“對對對,還是許郡守有學問,就是茹毛飲血,一張面餅,還是什么青稞磨出來的,連咱們的粟米飯都不如,純是糊弄糊弄肚囊。
一到祭祀的時候,那家伙殺的…連人帶畜生,一堆就都獻給了他們的神靈,第一次見的時候唬了俺一跳。
侯君集是個白面人,當時嚇的魂都沒了,哈哈,還當吐蕃人翻了臉,想要砍了咱們祭旗,也就是俺膽氣壯,徑自上去砍了兩個,讓吐蕃人知道,咱們大唐好漢也不是吃素的。”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殺人大家都殺過,不稀奇…但在吐蕃那等蠻荒所在,能像程大胡子這樣廝混的如魚得水的,在座之人自問都做不到。
于是大家紛紛豎起大拇指,贊不絕口。
即便是和程大胡子不很對付的張參軍,也不得不承認,這廝確實不含糊,不然張將軍也不會死在他們手里。
不過他還是嘟囔著,“帶出的兄弟死了不少,連尸骨都沒弄回來,也不知你得意個什么?”
等程大胡子吹噓完了自己的經歷和功勞,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廳堂之中點起了燈火。
眾人已經喝的面紅耳赤,興致卻越來越是高昂,軍中將領們大多都是這個樣子,酒過三巡是最為熱鬧的時候。
大家借著酒勁,歡呼笑鬧,一直到醉的一塌糊涂,才會老實下來。
這個時候節目就要安排上來了,有人呼喝兩聲,征得大家同意,店家立即引著一群小娘子進來,歌舞一番,給貴客助興。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被小娘子們吸引,程大胡子鬼鬼祟祟的離開了主座,湊到高季輔案邊一屁股坐下。
噴吐了幾口酒氣,低聲跟高季輔說起了私話。
“四郎讀書多,見識廣,給俺出出主意如何?”
高季輔也已喝了不少,可見他這架勢,還是頓感不妙,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才小心翼翼的道:“哥哥可莫嚇我,你剛立下大功,什么大事卻要俺來出主意?”
程大胡子眼珠轉動,神態間卻滿是醉意,呵呵笑道:“唉,出去兩年多,朋友都生疏了啊。
你瞧瞧,俺招人過來飲酒,這才來了多少人?俺也不怪旁人,這些年東奔西走,住腳的時候都少,不時常在一處飲酒吃肉,再好的交情也是白搭。
四郎別看俺現在好像很風光的樣子,可功勞還沒賞下來,俺這心里就沒底,四郎一直在京中任職,就不能給俺指點指點?”
高季輔點點頭,心里安穩了些,心說這是要俺給他奔走一下,弄個好去處?
“哥哥是想讓小弟去兵部…”
程大胡子哈哈一笑,拍著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怪俺,怪俺,沒把話說明白,俺可不是想讓你幫俺走個人情什么的,那太勞煩四郎了。
俺吧,就是不想在羽林軍中任職了,若非如此,也不會來問你,直接去找羅三郎不更好一些?
即便是尉遲將軍那里,俺也是能說得上話的,想當年咱們在馬邑的時候,又不是沒在一起喝過酒。”
程知節的老毛病了,不管說什么事,都要吹個牛,不過確實也能唬住不少不知詳情之人,唬不住的話,也沒大礙,老程從來不在乎臉皮不臉皮的。
高季輔就有些詫異,程知節自歸唐以來,便一直在千牛備身府中廝混,熟人也都在那邊,怎么就突然不想在羽林軍待了?
“這是為何,哥哥得罪了哪個?”
程知節一聽正中下懷,伸個腦袋神秘兮兮的低聲言道:“咱們兄弟之間,交情如何?”
慣常的套路,敘兄弟情分,高季輔也曾在河南廝混,很有熟悉的感覺,嘴角不由抽動了兩下,心說你這話從何說起呢,咱們交情也就一般般,你這廝可糊弄不了俺。
嘴上卻道著,“哥哥有話盡管說就是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就算不能給哥哥參詳一番,也絕不外傳。”
程大胡子滿意了,“你看啊,俺在千牛備身府,也就是現在的羽林軍中任職三四年了,你再看俺去過多少地方了?
開始去的是敦煌,那風沙吹的,差點沒讓沙子把俺給埋了,后來又去了嶺南,好嘛,蛇蟲鼠蟻,你估計見都沒見過的鬼玩意,到處都是,還不停的下雨,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一股霉味。
好不容易回來了,在京中沒待幾天,便又被支使去了吐蕃,用侯君集的話說,天下絕地,俺已去了一半,下次是哪?海上嗎?俺可不想喂了魚鱉。
你說說,為何旁人都是加官進爵,就俺在東奔西走個不停?以四郎的聰明,不難猜到俺是得罪了哪位吧?”
高季輔又不是傻子,之前不曾在意程知節如何如何,那是因為兩人的交情真的一般,管你程大胡子是死是活?
如今聽程大胡子一說,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高季輔臉色開始發白,酒是一下就醒了,有心拒絕入坑,可看著程大胡子那雙似醉非醉的眼睛,高季輔暗嘆一聲,一個不留神,一只腳卻是上了賊船了。
這要是不答應,程大胡子這樣的壞人定是不肯干休,想想瓦崗賊們的手段,高季輔也有點瘆得慌。
好你個程知節,日后你可別落在俺手里…
“哥哥是說離了羽林軍,也就平安了嗎?不能尋個人去說說情?”
程知節撓了撓大胡子,“當年的那些恩怨,四郎你不懂,那位是怪俺半路離去,不知好歹,如今重又…唉,只要俺不在他眼前,說不定就把俺忘了。
畢竟當年咱們那些人走過一趟遼東,是從尸堆里里殺出來的,情義還在…俺沒有性命之憂,就是想為難一下而已,不然俺哪里還有命在?”
這是屬于當年密事的范疇了,高季輔聽在耳中,既有些莫名的興奮,又是心驚肉跳,直想堵住程知節的嘴巴。
程大胡子還在說著,“俺如今就是有些猶豫,好不容易立下的功勞,不舍得啊,長安也好的很,俺不想離開。
四郎你說俺是不是能借著這次賞功,挪個地方…俺最開始倒霉就倒霉在有一次出宮,俺就多嘴了兩句,眨眼的工夫就去了敦煌。
你可是不知道,那位素來獰惡,雖從不輕易殺人,卻有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本事,當年咱們在北邊的時候,上上下下無人敢逆。
為什么?不是怕掉了腦袋,而是怕被整治的死去活來…在遼東的時候,他就常揪俺的胡子,俺老程自詡英雄…但從來不敢讓他薅不到…”
說到這里,程大胡子眼眶都紅了,看上去委屈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