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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在太極殿中長孫順德戰戰兢兢,可離開了皇帝的視線,那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正滿腦門官司的他看著炸毛的杜楚客,只抹了抹腦門上的冷汗道:“賢弟在殿中也說,如今門下人心惶惶,需要善加安撫,怎的又要出爾反爾?
當此之時,你我若不能同心同德,還要鬧什么意氣,如此過上幾日,怕是你我就不是罰俸一載了吧?”
杜楚客一口氣憋住,沉吟片刻,卻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轉身之際,冷颼颼的話傳了出來,“同心同德?哈,長孫侍郎自家還是好自為之吧。”
長孫順德瞅著對方的背影,也是暗自咬牙,好你個杜山賓,以前還以為是個老實人,如今竟然在太極殿前故作姿態,這是要做給誰看?
他想的是一點都沒錯,就算杜楚客怒火中燒,若是擱在封德彝在時,當不至于在太極殿前發作出來。
此時勃然作色,多數還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意,所以才會如此。
人家杜楚客也是在洛陽匪巢待過的人,還在那里坐過牢,即便性情醇厚了些,但絕對不是缺心眼的傻子,在這種時候,斷不會為人槍刀,把自己歸為長孫順德一黨。
回去的路上長孫順德心事重重,暫理省務,這是摸到侍中的邊了?
皇帝對封倫一直信重有加,加之封倫本人滑不留手,他想要取而代之已久,卻是一直無法可想。
如今終于有了機會,他肯定是要死死抓住的。
皇帝…入主長安已有六載,文治武功非是楊廣,李淵之輩可比,滿朝文武,親信者多…唉,要是早上幾年也就好了,那時皇帝剛剛入京,天下未定,不管是洛陽氏族,還是長安門戶,皇帝都需安撫倚重。
換句話說,那時他長孫順德說話是有著十足的分量的。
但如今時過境遷,忽忽數載,當今天子年年用武,平定了天下諸侯不說,連高句麗都給滅了,威勢布于內外,眼見著已經超越了前隋開皇之功。
這個時候皇帝在朝中那還用問?天下大事一言而決,再也無人敢于違逆。
所以想像當年在洛陽時那些人一樣,聯合眾人,把控朝政是不可能了,最多只能用于自保而已。
想到自己的那些黨羽,長孫順德掂量了幾番,心里稍稍鎮定了些。
他也知道皇帝對他不滿已久,可那不算什么,經歷了那許多亂紛紛的局面,長孫順德一直深信聚眾才能成事的道理。
沒有友朋,哪能在朝中立足?無有黨羽,還談什么為官?家資不富,還說什么為官臉面?皇帝不也是黨羽成群,才稱得一聲陛下嗎?
想到這些,長孫順德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哼哼,大家都是一般,他長孫順德當個宰相怎么了?還能比那名聲不佳,孤魂野鬼一般的封德彝差了不成?
而這就是河南走出來的人物,一直深刻的受到河南戰亂的影響,所思所想,所行所言,和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樣,對皇權沒那么敬畏,對權勢的追逐永無止境。
當然了,不管兩位門下侍郎怎么想,躁動的門下省還是在他們嚴令之下平靜了下來,也無人再提去封德彝府上探病之事,說嘴的人也少了,多數人都在觀望風色,等著最終的消息。
只是人心浮動在所難免…
李破也無心政務,只在太極殿中待了半日,便回去了后宮。
外朝的官員們得到消息的時間晚了一些,上午時中書令蕭禹入宮見駕,不多時,尚書左仆射溫彥博也進了太極殿。
隨后兩人出宮,一起到封府去探望了封德彝。
其實沒有卵用,在李破看來,什么頭風之癥,八成是他娘的腦溢血,還是很嚴重的那種,封倫九成九是熬不過去這一關了。
也一如他所料,到了這一日晚間,封府傳來喪訊,封德彝歿了。
封德彝一直處于昏迷之中,竟然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得到消息的李破聞之,也是哀嘆一聲。
封德彝其人聰明絕頂,人情練達,于大略之上更是鮮有人能及,幾乎就是另外一個裴弘大。
只是沒想到人家裴弘大還活的好好的,年歲小了一輪還多的封德彝卻先行了一步。
喪訊傳入宮中時,李破正在跟自家婆娘用晚飯,當時飯就吃不下去了。
封德彝歸順于他雖不過數載,但用起來太過順手,君臣之間也便潛移默化間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想起封老頭時不時的扮出無賴相,舔著一張老臉來他面前討上一餐飯食,言談之際,也是有趣的緊,但在大事之上,卻又能為他出謀劃策,不落人后…
想到這些李破不由暗嘆,以后可能不會再有這樣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封倫之歿,無異于痛失干城啊。
也許是年紀大了,李破罕見的有些悲傷,由此也可見封德彝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幾乎已不下于陳孝意,溫彥博等晉陽舊人。
如此一來,封德彝的身后之名也就有了定論。
李破令中書,禮部,以及秘書監官員商議,為封德彝論身后之功,加賞以及治喪諸事。
一位宰相暴病而歿,對于朝堂來說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引發一系列的混亂,甚至是朝爭。
要是一位權臣歿了,說不定還要迎接一波清洗,或者是叛亂什么的。
這些都是正常情況,只是封德彝不太一樣,雖然歿在了任上,可在唐初這樣一個環境之下,上面開國之君在位,本人家中人丁寥寥,又無多少親朋好友,更沒有大肆結納黨羽,也就沒引起那么大的波瀾。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封倫于國有功,是開國功臣之一,要議功,不要去挑錯,加的謚號也得是美謚。
為了表達自己的態度,當即輟朝三日,還親自出宮到封府,向封德彝的家人表示慰問,可謂是把姿態擺的明明白白。
臣下們于是心領神會,很快便把一應文書擺在了皇帝案上。
按照程序,先得是由封德彝的子孫表述封德彝之功績,甚或是人生中的一些污點,但大致上就是表功,除非萬不得已,子孫是不會往父親或是祖父身上潑臟水的。
只是封德彝是一脈單傳,還是晚年得子,封言道如今也才十歲,肯定不能承擔重任。
于是這個環節便由中書舍人楊師道代筆而成。
交到中書之后,又由中書侍郎岑文本潤色一番,由秘書大監溫大臨,著作郎虞世南,中書令蕭禹,禮部尚書李綱等人商議而成。
由此,其中只是略略說了說封德彝在前朝時的為官經歷,詳述的卻只有唐初六載之功績,結論自然是于國有功,不愧先賢,當為世之名臣。
即便如此,李破還是封還三次才定下來,朝野內外的臣下們眼見皇帝的這種操作,羨慕嫉妒恨自不必提。
朝中的重臣們,尤其是死后能上謚號的臣下們,心中卻都很慰貼,皇帝如此有情有義,自己等人也就不用擔心身后之名了。
但也有人看不清風色,也許是看得清,只是想作個逆行之人,博個名聲什么的,反正是給皇帝添了堵。
治書侍御史唐臨,牛行遠等人上書言曰,“封倫固有功績,然多狡智,多揣摩之才,有托付之巧,黨楊素而得榮寵,附化及而得茍活。
輔楊廣而亡基業,或有赧顏,托士及而歸明君之下,疏無愧色…”
一篇文章下來,文采斐然,還都說在了點上,封德彝這人債落下的比較多,也不怪人說嘴,而且御史就是為此而生,李破度量大,能容得下反對意見,只置之不理便罷。
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作為開國之君,他想給封德彝留個好名聲,以酬其功,那就能留其美名于世,至于后人怎么說,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不過沒過幾日,兵部侍郎唐儉又出了幺蛾子,上書言事道:“封倫生前深受恩寵,歿后而曝其短,此正世之理也,還請朝中重議其功過,更改謚號,以正視聽。”
李破當時瞅了瞅這份奏疏,就問了孫伏伽一嘴,“唐侍郎和那唐臨可有親戚?”
孫伏伽答道:“唐臨為唐茂約堂弟…”
李破微微一笑,唐氏跟封德彝有仇乎?人都死了,還這么不管不顧的緊咬著不放?這是在李淵那會結下的恩怨?不至于吧…
只是如今的唐儉已不是李淵治下的那位知兵的唐茂約了,在李破看來,這人一輩子都沒領過兵,怎么就會傳出知兵之名?
這些年在兵部侍郎位上也無多少建樹,才能極其有限,也許是懷念舊主,不愿出力所致?
兵部那邊還落著些事故呢,李破可一直記得,有人說什么兵部五品以下官職任選,如今兵部侍郎就只唐儉一人在京,他倒要看看,兵部那邊還能出什么幺蛾子。
李破不是李世民,沒有經歷過兄弟鬩墻的故事,就更不會在意封德彝于其中有何操弄,所以唐儉所言無足輕重。
封德彝的身后之事很快就定了下來,追贈司空,謚號文忠,蔭其子封言道渤海郡公,羽林尉,入宮與皇子相伴。